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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人鬼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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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人鬼殊途

    那道闪电应声猛击在苗刀上,翠绿色的光芒轰然爆炸,浩荡气浪层叠卷舞,一道森冷白光沿着青铜刀锋游蛇似的闪过,瞬间窜入蚩尤的手腕。

    蚩尤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右臂“格啦啦”爆响,只觉从腕骨到臂弯、肩胛、锁骨……似乎被瞬间挤爆,五脏六腑也陡然挤压一处,痛彻骨髓。

    一丝冰气从虎口急电似的射入自己心肺,周身蓦地冰寒冻彻,僵硬麻痹,牙关格格乱撞。刹那间,周身上下结了一层厚厚冰霜,就连苗刀也成了雪白的冰刀。

    太阳乌嗷嗷怒叫,团团飞舞,将他夹护其中;巨喙微张,温热火气轰然喷飞,蚩尤身上的冰霜登时融化。

    蚩尤心下骇然,凝神运气,猛地将冰寒真气迫出体外。凝神望去,那怪物在半空雷鸣暴吼,周身漆黑,犹如蝠贲。巨翼舒张,獠牙长达丈余,红信吞吐,长尾尾梢寒光隐隐,弯曲弹跳,一双银白色的巨目直如妖魔,在黑暗中看来犹为狰狞可怖。

    蚩尤灵光一闪,这妖兽莫非竟是八百年前的西荒至恶凶兽“雷电蝠龙”吗?

    当年,这妖兽纵横昆仑山,神出鬼没,金族众高手莫之奈何。奇侠古元坎以“西海婴鱼”为饵,在唐木剌峰的冰天雪地中苦战了七天七夜,身负几十处重伤,方才施计将其斩杀。难道他眼下遇到的,便是这妖兽的凶尸亡灵么?

    蚩尤素来好勇斗狠,见这凶兽妖尸,不由好胜心起,热血上涌,杀气灌顶,便想与之放手一搏,但眼角瞥处,见阿虎人头急速飘离,朝瀑布中飞去,心中一凛:“当务之急乃是救出爹,岂能和这妖怪纠缠不清!”

    雷电蝠龙又是一阵惊天狂吼,巨翼猛一扇动,狂飙扑来。

    蚩尤心中又是一动,忖道:“是了,这尸兽定是鬼界中镇守这血河瀑布的妖魔!他奶奶的……难道爹当真被困在这瀑布之中?”又惊又喜,当下振奋精神,全力前冲。

    “轰”的一声巨响,蝠龙扑面,又是一道银光闪电暴射而至。

    蚩尤喝道:“小蝙蝠,爷爷今日没空。等我救出你太爷爷,再和你好好玩耍!”驾鸟冲天而起,急速避闪前冲。岂料那道“闪电”竟倏然折转,回旋怒射而来。

    蚩尤一惊,怒火上涌,扬眉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鱼皮,滚回去罢!”刀芒鼓舞,斜地里卷起翠芒狂飙,猛斫在那“闪电”外侧。

    “轰隆”雷光迸爆,巨大的冲击波将蚩尤朝上方飞甩而去。蚩尤周身剧震,呼吸不畅,经脉瞬间麻痹封堵。

    雷电蝠龙滑翔电冲,长尾破空怒舞,寒光闪耀,尾梢过处,又劈起一串眩目的电光火花,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动弹不得的蚩尤发起凶狂猛攻。

    四只太阳乌见势不妙,嗷嗷乱叫着一齐转身冲去,巨翼横扫,炎风猎猎卷舞,八道红光气浪层叠怒涌。与此同时,喷出数十道火球,“咄咄”激响,破风熊熊飞射。

    蚩尤叫道:“鸟兄小心!”待要回身相助,却已不及。

    “噼里叭啦”一阵爆响,火球激撞在雷电蝠龙巨体上,登时贯穿没入,白烟“哧哧”腾舞。蝠龙怒吼惨叫,电尾“呼”地将八道火浪气墙瞬间斩裂,电花飞溅,银亮的光弧急速扩散飞射,正正击中四只太阳乌。

    太阳乌尖叫怪吼,冲天而起,急速振翅高飞,冰屑簌簌纷扬。交错俯冲,掩护着蚩尤借势冲入水瀑之中。

    水声轰鸣,蚩尤经脉兀自酥麻震痹,仓促之间被水帘浇得浑身湿透,阴冷彻骨。

    雷电蝠龙怒吼着急速冲来,不知何以,到了水帘之前突然冲天回旋,恨恨不平地震天狂吼,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似乎不敢追入。盘旋了片刻,长尾猛然重重横扫在飞瀑悬崖上。

    “轰隆隆”迭声巨响,山摇地动,悬崖崩塌,无数巨石迸炸飞舞,瀑布倒冲乱溅,漫天坠落的僵尸被它扫荡得骨末纷扬。

    蚩尤心中惊骇,皱眉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兽忒也凶狂,难怪当年古大侠费了老大气力才将它宰了。”运转真气,将残留体内的寒冰锐气徐徐迫散。心中兀自不服,仍在苦苦算计着降伏这蝠龙的法子。

    水声轰隆,四周漆黑。那幽绿的阿虎人头飘飘忽忽地摇摆着,朝幽深处飘去。瀑布之后竟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山洞,阴冷死寂。血河在下方回涌激荡,滚滚喧嚣,形成宽阔的寒潭。

    耳边忽然“轰”的一声炸响,周围爆起一片狂呼怪啸,似乎无数凄魂厉鬼齐齐纵声呐喊,在这山腹中回旋激荡,震耳欲聋。

    蚩尤一凛,凝神探望,只见山腹四壁尽是洞窟,每个洞窟之内都以极为粗大的玄冰铁栅六面围筑。

    洞窟中所囚的,尽是骷髅僵鬼、尸兽妖魔,不住地冲撞着铁栅,发疯似的朝他嘶声呐喊,凄厉而悲苦,仿佛在渴切地盼望他施救一般。每撞击一次,那些僵鬼尸怪便要痛嚎震颤,魂魄几欲喷薄脱体,饶是如此,依旧嘶吼撞击不已。

    一时之间,这漆黑死寂的山腹中魂光闪耀,嘈声若沸。

    蚩尤登时想起段狂人所说,当日他醒来化作怪兽穷奇之时,便是与乔羽、王七叔、海九叔等人一齐被关闭在玄冰铁栅围合的地底洞窟,其情景与此仿佛。心中大喜,大声喊叫道:“爹!你在这里吗?”

    众鬼狂吼,似乎都在争抢应答。阿虎的绿光人头则飘荡在山腹上空,面无表情地游弋着,似乎浑然忘了引领蚩尤救出乔羽之事。

    蚩尤接连呼叫,喊声皆被众鬼的狂吼所淹没,凝神四扫,始终没有瞧见父亲的身影,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忖道:“阿虎既然带我来此,必有深意。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一不做二不休,我将这所有的牢洞都劈开来,直到找着爹为止!”

    一念及此,大吼一声,驱鸟疾冲,挥舞“神木刀诀”猛力劈斫洞窟玄冰铁栅。“当啷”脆响,气浪迸飞,火花四射闪耀。洞窟中的鬼怪骇得尖声乱叫,纷纷往后退去。

    那玄冰铁柱坚硬之极,蚩尤一连怒砍了百余刀,手臂发麻,虎口震裂,也不过凿开半寸深的口子。心中狂怒,越发奋尽全力,旋身横扫,嗡然巨震,铁柱突然爆放黑光,蓦地将他反弹出数丈开外,双手鲜血长流。

    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怪笑道:“蠢蛋蠢蛋!他当这是木头吗?拿了柴刀上山砍柴来了?嘎嘎嘎嘎,笑死人了!”

    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呱呱,冤枉。只怕他是吴刚的堂弟。”那尖利的声音又嘎嘎乱笑不止。

    又一个声音哀叹道:“唉唉,虽然有神兵宝物,要砍断一根玄冰铁柱,至少要三五个时辰。即便这蠢蛋气力充足,不停不歇,要将这数百个洞窟铁栅尽数凿开,也要好几年哩。”

    那冷冰冰的声音又道:“呱呱,冤枉。反正这地府里也没什么乐子,且让他慢慢砍柴玩儿罢。”

    蚩尤正自郁怒,听见这些妖魔冷嘲热讽,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那冷冰冰的声音道:“呱呱,冤枉,我长的是鸟喙,应该叫‘住喙’。”那些妖魔又放肆地怪笑起来。

    蚩尤大怒,凝神望去,只见右侧洞窟之中,一只青灰色的怪鸟立在铁栅上,冷若冰霜,咂巴着红色的大喙,满脸严肃之状。

    在它旁边,单脚站了一只浑身漆黑的大乌鸦,缩着一只脚爪,歪头咧嘴,嘎嘎怪笑,正自得其乐。左侧,一只雪白的寒号鸟扑扇着翅膀,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蚩尤见不过是三只妖鸟,怒火登消。太阳乌怪叫着朝那三只妖鸟怒目而视,那些妖鸟也不害怕,懒洋洋地歪头啄喙,梳理羽毛,作浑然不屑状。

    蚩尤转身,问那阿虎的绿光头颅道:“阿虎,我爹究竟在哪里?是在这洞窟中么?”阿虎木无表情毫不回答,那乌鸦却突然扑打着翅膀,四下乱飞,擂胸顿足似的嘎嘎怪笑起来:“嘎嘎,蠢蛋蠢蛋!果然是吴刚堂弟哩!”众妖大笑。

    蚩尤大怒,倏地弹指飞射,一记“春风吹梢”,碧光如电,笔直击中乌鸦右脚。乌鸦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哼哼卿卿地说不出话来。青灰色怪鸟叫道:“呱呱,冤枉。只许你傻,不许人讲,六月飞霜,六月飞霜。”

    寒号鸟唉声叹气道:“蠢蛋,你以为这阿虎当真是带你来找你爹的吗?它是鬼界的勾魂小鬼,专门带着新来的笨蛋往鬼门关里钻哩。这里是鬼界九泉,锁着各路冤魂,洞外又有冰电蝠龙守着,你到了这里,还想出去么?唉唉。”众妖一齐怪叫起来,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蚩尤心中大凛,蓦地望向阿虎。

    阿虎的人头飘飘荡荡,木然地望着他,不言不语。

    蚩尤心中一沉,忖道:“难道阿虎当真……”突然热血上涌,又想:“阿虎当年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不顾,我又怎能如此怀疑于他?就算阿虎化作小鬼,心志迷失,也必定不会害我。”

    乌鸦见他沉吟不绝,眼珠滴溜溜一转,嘎嘎叫道:“蠢蛋,现在后悔已经晚啦!你若将我救出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蚩尤猛一敛神,哈哈笑道:“蚩尤今日有胆子来这鬼界,自然便不怕出不去!嘿嘿,冰电蝠龙也能困住我么?还需要你这小乌鸦为我带路?”当下驱鸟便欲冲出。

    洞中众鬼见他无意相救,又一齐叫将起来。那乌鸦登时着慌,,嘎嘎叫道:“英雄莫走!英雄莫走!”那青灰色怪鸟也叫道:“呱呱,冤枉。你是大英雄,我们逗你玩,快快救我们。”

    刹那之间,众冤鬼妖鸟阿谀四起,奉承连连。

    蚩尤哈哈狂笑道:“原来你们不过是些胆小鬼!活该被困在这九泉洞窟之内。”心下决绝,更加不愿盘桓此地。心想,即便阿虎当真是勾魂小鬼,自己独自去寻救父亲便是。

    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喝道:“住口!”洞内登时寂然。那叱呵虽然低沉,却如惊雷霹雳,蚩尤喉中一甜,气息翻涌,宛如被当头椎击,心中大惊:这是什么人物?蓦地循声回望。

    远远的某一处漆黑的洞窟中,悬浮着一个水晶蛋壳似的透明罩子,一个骷髅似的男子垂头盘坐其中。枯黄的头发乱草似的披散着,头顶被一柄淡青色的长矛贯穿,只余尺余矛柄在头顶之外。远远望去,倒象是长了一个独角。

    那人的脖颈、双腕被套在半尺来粗的西海白金钢枷里,下颌长须直垂到两膝,身上的丝丝缕缕地罩着青布长衫,虽然破旧,却是一尘不染。周身几只剩下森森白骨,数百个青黑色的混金铁环从他手腿白骨上穿过,牢牢地钉穿在水晶罩上,叮当作响。而那水晶罩上萦系了无数透明的蚕丝,悠悠荡荡地缠绕于周围的玄冰铁柱之上。

    蚩尤心中大奇,这山腹中几百个洞窟都以至为坚固的玄冰铁栅环筑,又不知被施了什么妖法,牢不可破,所困的妖魔根本不能逃出。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还要被如此特别困缚。

    那人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都已化作厉鬼冤魂,还这般胆小猥琐,当真连蟑螂也不如。老子和你们呆在一起,就算没死,羞也羞死了。他奶奶的,再多罗嗦一句,老子让你们连鬼也作不成!”

    声音低沉,却似乎极具威慑力。洞中众鬼噤若寒蝉,魂光颤抖。那三只妖鸟亦缩着头不敢吱声,就连翅膀也不敢稍稍扇动一下。

    蚩尤心下更奇:“不知此人是谁?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竟然还如此嚣张?”他性子狂野,见了此人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若非牵挂父亲生死,倒想全力将他救将出来。

    那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寒光爆闪,蚩尤心中蓦地一寒,昂首挺胸,冷冷相望。那人眯起双眼,冷冷道:“小子,你是孽贼乔羽的什么人?”

    蚩尤闻言大怒,戟指喝道:“老妖魔,你曾爷爷的名讳是你狗嘴随便叫的么?”他对父亲极为敬重,生平最恨旁人辱及父亲,尤其今日乔羽生死未卜,正自担心,听得此言,气得险些连心肺都炸将开来,对此人的些许好感登时烟消云散。

    那人冷冷道:“原来你是乔家的小畜生,妙极妙极。那孽贼乔羽此刻想必已经一命呜呼了,快去替他收尸罢。”这句话恶毒之至,犹如淬毒利箭猛然射中蚩尤心底最柔弱处。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极反笑道:“老妖魔,爷爷我先替你收尸!”驱鸟急冲,双手握刀,真气迸爆,一道碧光轰然飞舞,从苗刀刀锋破空冲出,仿佛狂飙闪电似的破入玄冰铁栅,朝着那人当头斩落。

    “轰!”

    气浪翻卷飞炸,石块迸飞。那水晶罩子耀放出刺目的白光,铁柱嗡嗡震响,震耳欲聋。群鬼号哭,纷纷辟易退缩,便连洞外的冰电蝠龙也狂声怒吼起来。

    蚩尤气血翻涌,倏地朝后疾退,骇然忖道:“这罩子是什么宝物,竟然如此坚硬!”却见那人端然静坐于水晶罩中,毫发无伤,斜眼冷笑道:“好好一柄苗刀,竟落在这等蛮夫手里,没的堕了羽卓丞的声名。”

    蚩尤大怒,正要重新奋力劈斫,心中一动,突地扛刀肩上,哈哈笑道:“老妖魔,你想激我凿破这鸟蛋壳子,放你出来么?我偏不上当。”转身欲走。

    那人嘿嘿冷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极是鄙夷,冷笑道:“连这鸡蛋壳也没法凿破,还变着法子遮羞开脱。嘿嘿,果然是乔逆贼的孽种,无能之至,可笑之极。”

    蚩尤怒火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先将你放出来,再将你杀得神魂俱灭!”一念及此,杀气凛然,哈哈笑道:“老妖魔,不必激我,既然连鬼也作腻味了,爷爷这就送你上路。”真气澎湃,万千碧光从丹田汹涌冲起,滔滔不绝地卷向两臂。

    念力探扫,那水晶罩子虽然坚硬无匹,但隐隐有百十道细小的裂纹,想来是被那人挣扎时震裂。混金铁环钉穿处,亦有不少微小裂纹。

    他一面毕集周身真气,一面默默计算,终于找到水晶罩上某处受力最重,裂纹最深的攻击点。

    当下大喝一声,苗刀轰然电舞,黑暗中蓦地闪起一道耀目无比的碧翠光弧,朝着水晶罩雷霆似的猛劈而去。

    当是时,那人哈哈冷笑,周身青光大作,一团眩目的碧光突然自丹田处爆放开来,形成层叠飞转的螺旋气芒,闪电似的迸飞怒射,恰恰与蚩尤苗刀撞击在同一个裂纹上。

    “轰!”光芒崩爆,万鬼惊哭,团团气浪如狂风卷舞。

    蚩尤乱发飞舞,须眉皆碧,双腕剧烈抖动,牙关酸疼,周身仿佛瞬间被震成万千碎瓷,隐隐觉得苗刀已经破入那水晶罩中,却丝毫不能抽离而出。

    突然听见“噶啦啦”一阵脆响,那水晶罩陡然裂开无数裂纹,刺目的碧翠光团在罩中鼓舞变幻,倏地炸将开来。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万千碎片冲天射舞,一股强猛如海啸山崩的冲击波当胸怒撞,他低喝一声,身不由己地高高飞起,喷出一口淤血。

    腕上一紧,苗刀突然被凌空夺去,耳边只听见那人冷冷道:“小子,让你见识见识长生刀真正的威力!”

    又惊又怒,正要奋力反抢,忽听铿然脆响,那苗刀蓦地发出震天动地的虎啸龙吟,一道一丈来宽、十余丈长的狂猛碧光突然从青铜刀锋喷爆冲涌而出,仿佛青龙出海,破云摆尾。

    那人厉声笑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蚩尤耳边轰然震响,只见那道矫龙似的青光怒吼卷舞,从眼前刺目扫过,无数碧翠的光芒纷摇冲天,缤纷闪耀,仿佛万千绿树巨木在春风中摩云疯长。

    蚩尤心中一紧,呼吸不畅,体内碧木真气被刀气激生,喧嚣怒吼着奔窜乱涌,似乎亦将随着那刀芒破体而出。意识瞬间混沌,仿佛也化作了苗刀的一部分,迷迷糊糊地在半空沉浮跌宕。

    轰鸣声激荡不绝,天摇地动,鬼哭声、怪吼声、狂笑声此起彼伏,与那交相叠爆的轰炸声参揉一处,疯狂、嘈杂而又震撼人心,仿佛天地突然毁灭了一般。

    那人厉声长笑声中,又是一阵轰隆震响,蚩尤气息翻炸,几欲晕去。恍惚中听到洞外传来那冰电蝠龙的凄厉狂吼,恐惧、绝望而愤怒。

    洞腹震动,巨石乱飞,金属铿然激撞。阴风卷席,依稀可见无数道魂光号哭着从他身边冲涌而过,朝着洞外滚滚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重归寂静。

    蚩尤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环视四周,山腹中一片狼籍,地上堆满了掉落的巨石,所有洞窟的玄冰铁栅竟然全都大开,随风轻轻摇荡,显是被那神秘人以苗刀斩开了山腹内的机关总阀,所有的妖鸟鬼怪俱已逃得踪影全无。

    那神秘人的肉身依旧被混金锁链与白金钢枷牢牢锁困,端坐在洞窟中,低首垂眉,似乎从未动弹过,碎裂的水晶罩在他身旁散落了一地。

    蚩尤心中又是惊怒,又是骇异,不知那人究竟是谁,竟能趁着自己苗刀破入这水晶罩的一瞬间,借助苗刀灵性,将元神离体冲出。并在刹那之间夺走苗刀,大闹逃逸。

    其元神念力之强,只能以“惊世骇俗、匪夷所思”来形容。但这等奇人,为何竟会被弄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困在这九泉之下?诸多疑惑汹汹涌上心头。

    想到自己为他所激,终于还是上了这老妖魔的当,连苗刀也被他抢去,不由恨恨难平。又想,这人既被困在鬼界,多半与那幽天鬼帝也有仇隙,自己将他放出,说不定有益于自己救出父亲亦未可知。

    即便那人不去找幽天鬼帝的麻烦,这万千冤魂一旦逃出,鬼界中只怕也要大乱。自己趁乱寻找父亲,总要容易一些罢?想到此处,郁怒少解。

    环顾四周,突然又一阵莞尔,觉得适才之事实在太过荒唐滑稽,忍不住捧腹哈哈狂笑。

    太阳乌见他原本怒容满面,忽然昂首狂笑,都大觉古怪,只道他急怒攻心,当下嗷嗷乱叫,纷纷用翅膀轻拍他脊背。

    蚩尤调息片刻,翻身跃上鸟背,嘿然道:“走罢。”

    太阳乌欢鸣声中,交错飞舞,掠出洞外。蚩尤只怕那冰电蝠龙突然偷袭,凝神戒备。岂料方甫冲出水帘,便瞧见那妖龙被苗刀贯穿在左侧巨岩上,凶睛凸出,鲜血如瀑布垂流,早已死去多时。想必又是那神秘人所为。

    阿虎的绿光人头飘荡在苗刀刀柄上方,木无表情地望着蚩尤,见他业已出来,突地转身朝前飘去。蚩尤大喜,叫道:“阿虎,你要带引我找我爹么?”阿虎不答,朝前飘去。

    蚩尤精神大振,将苗刀陡然拔出,骑鸟紧追。心中记挂父亲,适才发生之事顷刻间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幽绿的阿虎人头飘飘忽忽地急速飞行,引领着众太阳乌沿着血河迤俪前行,穿过阴森森的漫漫山林,冲破黑茫茫的妖霾鬼雾,朝着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无声无息地飞去。

    突然水声轰鸣,前方又是一个万丈悬崖,大河到此,再次化作巨瀑飞冲喷泻而下。

    蚩尤驾鸟朝下疾冲,望见重重黑雾下水汽迷蒙的幽潭,心中一凛:“他奶奶的龟蛋海蛤,这水潭中又会有什么妖魔鬼兽么?”当下真气鼓舞,凝神戒备。

    果不其然,将近水潭时,突听一声轰隆震响,水浪冲天,又有一条巨大的妖龙怒吼着猛冲而上。

    此次既早有防备,自不与它纠缠。蚩尤不待它飞冲而至,早驾鸟直飞,闪电似的掠至数百丈外,在前方大河上空盘旋等候阿虎。

    那妖龙扑空,大感懊恼,怒吼连连,半空腾舞曲弹,将山石击打炸裂,折腾半晌,又悻悻然钻入潭中,掀起滔天巨浪,却并不追来。

    蚩尤心道:“是了,这些尸兽果然都是鬼界中镇守冤魂的妖魔,所以不敢擅自离开。他奶奶的,不知这些水潭下,又藏了什么妖魂厉魄?”好奇心大起,但想到眼下重任,惟有收敛心神,追随阿虎朝前方飞去。

    那大河汹涌奔腾,到了前方又是一片悬崖。如此循环,层层向下,每一级的悬崖瀑布之下,果然都有一个凶兽镇守。

    蚩尤自小熟知大荒逸事,对有史以来的大荒妖兽如数家珍,这些镇守水潭的尸兽竟然都是大荒知名妖兽。若非他早有准备,驾御太阳乌远远飞离,只怕又免不了一番激斗。

    到了第九级悬崖边缘,蚩尤驱鸟盘旋,突然狂风大作,云霾纷散,下方射起万道彩光。穿透重重妖雾,他蓦然看见生平见所未见的壮丽景观。

    蚩尤驾鸟盘旋,凌空四眺。头顶笼罩着黑茫茫的大雾,下方则是滚滚乌云,无边无际。狂风怒舞,云雾汹涌,海一般地翻腾着,阴暗而邪恶。

    突然一道闪电闪过,四周雪亮,不知何以,他竟突然置身于一个巨大幽深的山壑中。

    借着刹那电光,他看见这山壑纵横约莫四千丈,险崖环合,四周崖壁上竟都飞悬奔泻着巨大的瀑布,水声轰鸣,上不见其始,下不见其终。四壁水汽迷茫,如雪浪白线,为汹汹黑云镶上了眩目的银边。

    闪电既逝,一切重归黑暗。忽然又是“轰隆隆”一阵惊雷暴响,天摇地动。黑云剧颤,涟漪似的荡漾开来,整个世界似乎要崩塌一般。

    “轰!”

    下方突然一阵宏声巨响,万道霞光四射冲天,穿透茫茫妖雾,天地陡亮。但见黑云玄雾之间,无数绚彩光柱破立飞舞,团团旋转,艳光流离变幻。

    眩光大作,白炽刺眼的光芒滚滚冲天,下方的乌黑云海登时消散得无影无形。彩光白芒投射在上空茫茫黑雾上,光影跳跃,曲伸变化,组成无数妖魔鬼怪的形状,似乎在他头顶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四周巨瀑怒吼喧嚣着飞流冲泻,气势万钧。

    宽广的水瀑在彩光映射下,光彩绚丽,隐隐闪烁着猩红的血光。瀑流激浪中,万千白骨尸鬼嚎哭坠落,哭声共振,在山壑中激旋回荡,合着那凄厉呼号的风声,更觉诡异可怖。

    阴风从下方怒吼倒冲,冰寒彻骨,刮得蚩尤头发、衣裳猎猎鼓舞,双眼被那炽光所刺,几乎睁不开来。太阳乌却极是兴奋,嗷嗷乱叫,在彩光中俯冲交错,展翅高翔。

    蚩尤青光眼碧芒绽放,凝神逆光俯瞰,过了片刻,方才渐渐适应。

    下方深不可测,白光耀眼,无数道赤红色、碧翠色、银白色、橙黄色、乌黑色的光芒飞蛇似的乱窜,从壑下交错飞舞,闪电似的朝上疾冲。眼花缭乱,蔚然壮丽,仿佛无数焰火迸爆飞舞,又如同万千菊花迎风怒放,争妍斗艳。

    亿万彩光相互撞击时激射出串串电光火花,伴随着刺耳尖利的叫声,象是嚎叫,又象是欢呼。

    四周滚滚飞瀑倾泻而下,夹杂其中的漫漫尸鬼被巨浪抛掷乱舞,撞到那些飞冲而来的五彩光芒,登时癫痫剧震,陡然朝上方笔直飞抛。口中嚎叫,眼白中闪烁着森寒凶光,竟象是突然复活了一般,纵横飞舞,纷纷冲入四周的瀑帘之中,消失无踪。

    阿虎的碧光人头在万千彩光中游离飘忽,旋转着朝山壑下方的茫茫白光冲去。蚩尤叫道:“阿虎!”驱鸟电冲而下。

    太阳乌早已跃跃欲试,听他口令,登时欢鸣高呼,“飕飕”连声,五支火箭似的朝下猛射而去。

    狂风震吼,水声轰隆,四周幻彩流离,光芒闪耀。

    蚩尤驾鸟在道道绚光之间急速穿飞,彩光气箭贴着周身飞擦而过,阴寒扑面。那些绚丽的气芒在眼前冲掠而过时,忽然扭曲成可怖的鬼怪人头,倏地变大,瞪着眼睛朝他嘶声咆哮,耳边不住响彻怪叫怒吼声。

    蚩尤心中一凛:“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彩光既分五色,难道竟是鬼界中冲出的五族厉魄?”

    传说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神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为万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识、青木神识、黑水神识、赤火神识、黄土神识。又称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这五大神识为天下万物元神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阳一般逸散出五种元神,附着于天地万物之上,万物始有灵性。人界万物,因其内质构造不同,所附着的五大元神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种属。

    人类肉身毁灭之后,弱小的元神回归混沌界五大神识,融合后重新分散逸出、附着人体,即为来生。

    强盛的元神则直接登入仙界,成为永恒的个体神识,是为“登仙”。仙界不灭神识重新进入人界,附着人体,即为“转世”。而腐朽的元神因浑浊沉重,难以返回混沌界,更无法登入仙界,只能堕落于冥间鬼界,成为幽灵魂魄。

    传说幽灵鬼魂被封闭于冥间,或化为缕缕阴气渗入人界,成为流萤;或逐步分解消失,成为虚无之炁;又或乘着七月鬼门关大开之时,冲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据说每逢七月冥门大开时,总有许多厉鬼冲到人界,附体于元神虚弱的人身,吞噬其神识,霸占其肉身。

    眼下这万千飞舞的彩光绚芒,鬼影幻化,邪气森森,多半便是从鬼界中冲出的妖灵厉魄,是以见到四周飞瀑冲卷而下的僵尸,便纷纷迫不及待地冲入其中。

    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气鼓舞,将四面八方围射而来的五彩妖魂纷纷冲震开来。众幽灵被他的碧木真气撞击,登时扭曲变形,惨叫怒吼着迸散逃离,不敢靠近。

    太阳乌嗷嗷怒吼,猛地喷出一团团烈火,将一个个鬼魂烧灼烟化,惨嚎飞逃。

    阿虎的绿光人头迤俪飘忽,越飞越快,蚩尤驱鸟全速追随,犹如五道红光彗星,电闪而过,朝着五光十色,变幻夺目的山壑深处冲去。

    越往下飞,那冲飞怒射的五色厉魂便越来越发密集,阴寒之气亦越来越盛,蚩尤与太阳乌的身上都凝结了雪白的冰霜,不住地融化滴落,又不住的冻结加厚。

    迎面刮来的妖风仿佛汹汹不绝的冰涛巨石,“啪啪”抽打,与蚩尤周身闪耀的护体真气击撞出妖艳绚丽的火花。

    他体内的碧木真气极为雄浑,又因木族真气的“生长”特性,遇强则强,被这凶猛无匹的妖气所激,登时爆发出超常的力量,周身上下,翠绿色的气芒团团飞转,吞吐起伏。

    蚩尤豪情激涌,离九泉之底越近,心中原有的些微惧意反倒荡然无存。凝神聚意,忘了生死,忘了周遭一切,只是追随着那碧光人头,急速地向冰寒诡异的壑底冲去。

    突然“砰啷”一声爆响,下方蓬然爆炸,巨大的白色光波轰然鼓舞翻卷而上,仿佛层层叠叠的白云巨浪陡然涌起,急速冲来。

    蚩尤眼睛一花,蓦地运转周身真气,与太阳乌围集一处,定如磐石。

    白色光波倏然冲来,山壑中漫漫银光,气浪迸撞,将他与太阳乌硬生生朝上推送了数十丈。

    蚩尤陡然一颤,冰寒灌顶,周身几乎冻僵。无数绚彩魂光密集飞舞,发狂似的吼叫着,从他身侧缤纷冲过。

    冲击波声势浩大,四周崖壁炸裂开来,巨石飞舞,山壑中轰隆回震,双耳欲聋。

    蚩尤顿住身势,凝神俯瞰。正下方,一个巨大的玉石圆壶正倒悬疾转,那玉石壶晶莹剔透,壶身浑圆,仿佛两个水晶球连接成的大葫芦。葫芦上半部的外侧,环绕镶嵌了五个小球。

    五色妖灵元神犹如滔滔洪流,从那玉葫芦下方汹汹冲来,或冲入那葫芦玉壶中,或从玉壶四周冲卷而过,缤纷缭乱地朝上空交错飞窜,呼号呐喊着钻入四周飞瀑急流中的僵尸体内。妖灵如海浪狂潮,来势凶猛,与玉葫芦摩擦时,激撞出眩目的七彩光芒。

    玉壶飞旋,水晶球的壶身中,绚光流彩,五色迷离。而壶壁的五个小球则闪烁着赤红、碧绿、橙黄、银白、乌黑五种光泽,隐隐可以看见有五个人影在小球中盘膝绕舞。

    阿虎的碧光人头飘渺游移,到了那玉葫芦的翠绿小球旁侧,突然顿住不动。

    蚩尤蓦地一震:“难道爹便在那小球里面么?”心中狂跳,不由得紧张起来,默念“辟浪诀”,驾鸟继续疾冲而下。

    “轰隆隆!”下方又是一阵惊雷爆响。

    玉壶中的五彩绚光突然交迸激炸,壶身剧震,壶心缤纷错乱的彩光蓦地化为赤、橙、绿、白、黑五道光芒,分别旋转飞舞,闪电似的冲入壶壁的五色小球。

    四周冲涌飞腾的五色妖灵与震动的玉壶相撞,顿时鼓起巨大的白色光芒,顷刻间形成狂猛无匹的冲击波,怒吼迸爆,朝上滚滚推进。

    蚩尤再次被往上推送了六十余丈。

    每隔片刻,那玉葫芦内的彩光便会迸爆一次,与外部的妖灵光潮激震出强猛冲击气浪。蚩尤急速下冲,又每每被冲击波反撞上抛。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冲到了玉壶旁侧。

    玉葫芦极大,直径当在百丈左右。壶壁的五个“小球”,每个直径亦不下五丈。彩光闪耀,映射在壶壁上,班驳流离,极是美丽。

    蚩尤突然觉得神迷意夺,烦乱不堪。“呜呜”激响,无数妖灵怪叫着朝他扑来,险些便冲入他的体内。

    蚩尤一惊,强自收敛心神,双掌翻飞,将凶灵轰然震开。骑鸟盘旋,绕着那翠绿色的小球凝神细看。

    球中碧光耀目闪烁,一个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转着,翠光缭绕飞旋,从他头顶汹汹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结实,侧脸轮廓英武挺拔,极似乔羽。

    苦寻半晌,终于在这幽冥鬼界再度相见,蚩尤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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