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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九尾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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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遭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间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着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

    蚩尤瞧着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登时心中一沉,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狯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着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

    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有如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罢,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着你的好妹子。”

    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着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罢。”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摩,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已回复那原先的俏脸。

    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扑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狯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粲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地念叨?”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罢。”果真闭上眼睛,面对着他入寐。

    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么?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仿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着眼睛,始终没有睡着,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脉脉在鼻息展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

    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罢?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也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呀,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跃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嘟嘟囔囔了一阵,将房间打扫干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的的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噶”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罢。”一个少女随着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着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么?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径直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着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么?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愣愣地瞧着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象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着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烟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既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作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却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着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为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扑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么?”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

    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

    她好奇地看着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罢。”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愣,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心中着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着。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径自随着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么?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不由一阵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

    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不能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眉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着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

    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燥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荡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将起来,毫不着恼,嘻嘻而笑。嘴中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己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靠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已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抛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缭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登时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为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抛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撒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心头大喜。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算子、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算子、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便可一眼看穿了。

    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干粮都没了。”

    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之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算子么?怎地从汤谷……”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卜算子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着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盗贼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

    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奶奶的,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

    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扑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

    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罢。别耽误了正经事。”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

    柳浪眯着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御风之狼点头不已。

    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为肉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

    辛九姑凝视着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算子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为担心。今日卜算子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大呼倒霉。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么?”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眼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着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这贵宾馆没剩下一间客房。要不,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罢。”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厅中轰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

    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着,更是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却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 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须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么?无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登时呜咽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纤纤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愣,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么?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黏黏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愣,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着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罢。”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决出个胜负啦!”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借口幽会,逃之夭夭。”

    六侯爷哈哈一笑,径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着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着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并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们是不回去啦。”

    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着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罢?那袋子也请还我罢。”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罢走罢。”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抛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霉,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的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那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么?”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圣女之物你也敢偷么?”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忒也无耻,不是说好了还我的么?”

    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御风之狼苦着脸大呼上当。手中却紧紧撰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撑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圣法师!”“蚩尤大哥!”

    拓拔野等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愣愣地望着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胆了,连圣法师都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惟有自认倒霉之外,无话可说。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滂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

    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

    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又惊又喜;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么?又羞又惊又惧,大为惶急。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

    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沓而至。

    拓拔野一愣,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

    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着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算子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脉,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烛火微光,缓步而行。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着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真珠见六侯爷传音,已是大为紧张,红着脸凝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见拓拔野吃惊望来,虽不知六侯爷说了什么,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时羞得脖颈尽红,低下头去,心儿狂跳。

    原来拓拔野、蚩尤走后,龙神军与汤谷军在龙神、赤铜石、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大败镇守东海的水妖水师,一举击溃黑齿国军团,解救出鲛人国国主等显贵,复国建城。水妖一时间也不敢直攫其锋,只是派遣几大水师占据其他附属国,互相援引,遏止龙神势力进一步西扩。

    鲛人国复国之后,真珠即将回国,与六侯爷等人告别之时,心神不宁,形容憔悴。六侯爷乃是情场中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小女儿的心思哪逃得过眼去?虽然对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则不忍见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则与拓拔野颇为投契,当下决计忍痛断情,成人之美。

    当下自作主张,从龙神处偷了四十九颗“天足丹”,打算将真珠化为人形后,悄悄带回大荒寻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带她寻找拓拔野,只怕立时便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算子一干人,说是奉龙神密旨,去大荒寻找拓拔野三人。

    辛九姑心中记挂纤纤,自然恨不得插翅飞去。成猴子、卜算子早已在岛上憋得发狂,听说能去大荒,欢喜得险些撞墙。

    柳浪奸猾,登时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违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痒难搔,乐得装傻。

    真珠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找拓拔等人,惊喜羞怯之下,立时答应。这一干人等乘着龙神北巡之机,骑乘青龙直飞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来。

    那“天足丹”虽能将鱼尾化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实难忍受。且每颗药效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若无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则双足寸寸迸裂。真珠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毫不犹豫,这一路行来,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绞,但她甘之若饴,丝毫没有蹙眉呼痛。

    以她之娇羞怯弱,竟能忍受这般苦痛而丝毫不形于色,实是大大出乎六侯爷意料之外。

    六侯爷凝视着拓拔野,微笑传音道:“小子,我可是将人给你带来了。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啦。”

    拓拔野低头望向真珠那雪白纤巧的双足,她登时羞得转过头,将双足往裙下藏去。拓拔野心中砰然而动。这娇怯的美人鱼对他颇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为感动。

    他性子洒落倜傥,少年时更是风流而近轻佻。对于那些对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随意调笑,无意之间,让人对己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殊无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因心肠极软,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属,对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却,结果伤人益深。

    但自纤纤为他情死之后,打击极大,那轻佻之态大大收敛。直至那日在东海高空,听得龙神说道“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绝不再做这无意多情,伤人芳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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