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物所制,颤巍巍地跳动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扑鼻而来。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当下瞥眼观望。晏紫苏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么?这是我亲手作的九果冻,用九种水果肉汁调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冻成的。吃了之后连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么毒物作成的东西,还想让我上当么?”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蛊虫就够啦,还要给你下毒作甚?”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将那九果冻送入唇中,闭上眼睛,玉齿轻轻地咬破,一道淡黄色的果汁“嘁”地一声飞溅出来。
她闭着眼脸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睁眼叹道:“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尝上一尝。”
蚩尤任她说什么,只是不理。晏紫苏又剥开其他琉璃纸方块,每剥开一个,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犹如水果,有些犹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虾蟹鲜鱼。晏紫苏边吃边赞叹不已。吃了八九个,见蚩尤始终不理,似乎也有些兴味阑珊,喃喃道:“小乌龟,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罢。”将那淡青色的小龟从丝囊中掏出,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展在手心。
小龟闻着肉脂浓香,探出头,撒欢似的摇摆前行,舔了舔晏紫苏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晏紫苏被它的舌头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龟,晏紫苏又将它收入丝囊,然后将琉璃纸放回丝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饱了,可以走了罢?快带我去纤纤藏身处。”晏紫苏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个僵尸,你让我怎生出去?”蚩尤哼了一声道:“我用十日鸟冲将出去便是。”
晏紫苏冷笑道:“呆子,那僵尸犹如附骨之蛆,十日鸟能摆脱得了么?”外面响起祝融的声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脱不了,便将圣杯交还,随我去赤炎城认罪。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晏紫苏格格笑道:“僵尸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过来!”
蚩尤皱眉不理。晏紫苏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纤纤好妹子么?”蚩尤忍住气,起身到她身边,冷冷道:“又想耍什么滑头?”
晏紫苏“扑哧”笑道:“你就这般怕我么?”伸手将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来。蚩尤一凛,想要将手掌收回,但又不愿被她讥嘲畏惧云云,当下任由她抓住。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紫苏嫣然道:“这才听话。”将他手掌摊开,右手纤指在他掌心上横竖比画。柔嫩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掌心,酥痒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挠痒,最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登时哈哈大笑,猛地挣脱手掌。
晏紫苏大觉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挠痒痒?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觉得这般有趣么?”将他手掌甩开。
晏紫苏柔声道:“呆子,要想快些离开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将手掌伸出来。”声音温柔甜美,倒象是哄骗孩子。
纤纤乃是蚩尤的软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无奈,凝神聚气,将手掌递出。晏紫苏抿嘴一笑,轻轻地在他手上比画。蚩尤麻痒难当,数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声,将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觉她似是在他掌心写字,心下一凛。
果然,晏紫苏纤指缓缓比划,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如此反复了数遍。蚩尤凝神领会,一时将麻痒的感觉抛到脑后。她写的乃是:“僵尸鬼有顺风耳,咱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难怪他这么快便能追踪到此处。”当下准备传音入密回答,却被晏紫苏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苏蹙眉望他,缓缓摇头。蚩尤猛地领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气,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当下点头示意。
晏紫苏见他领会,又继续写道:“你要想尽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应我三个条件。”大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条件,那便是有诚意放了纤纤了,心道:“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都没有问题。”点头示意。
晏紫苏嫣然一笑,又比划道:“第一,你需得将我的伤治好。”蚩尤立时点头。
晏紫苏又写道:“第二,我带你去找纤纤,你保护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尸鬼联手欺负我。”
蚩尤此时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写道:“你还会被人欺负么?”两人相遇以来,蚩尤起初以为她是纤纤,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后来狂怒厌憎,冷言冷语,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与她开玩笑。晏紫苏目光闪闪,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欢喜。
蚩尤猛然一凛,怎地与这妖女如此调笑?当下收敛心神,又板起脸来。
晏紫苏撇了撇嘴,又写道:“第三,这一路上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蚩尤皱眉,在她掌心写道:“若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决计不干。”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写道:“呆子,伤天害理之事我比你能耐,要你做什么?”
蚩尤心想也是,当下点头应允。晏紫苏解开胸襟,露出浑圆莹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视着蚩尤,示意替她疗伤。她凭借蚩尤先前输入的真气,强撑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这治伤之事他远比我在行。”当下硬着头皮,查看她的伤口。
那紫火神兵甚是怪异,洞穿的伤口起初并不如何大,但随着火焰烧灼,仿佛逐渐生长,现在比白日时以大了半寸。蓝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伤口伸缩变化,瞧起来诡异之极。
蚩尤心道:“伤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叶诀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将这残留的紫火神兵吸将出来。”当下将手掌盖在晏紫苏伤口上,调集真气,默念法诀,想将紫火神兵吸入经脉。但试了许久,满头大汗,依旧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体内生根一般。
晏紫苏面色苍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发声。双手紧紧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几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灵光一闪,是了,怎地忘了让十日鸟来试上一试?当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鸟。
十日鸟在洞中“仆仆”乱舞,欢声长啼。昂首睥睨一阵,踱步上前,低头啄吸晏紫苏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没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苏忍不住痛吟出声。
蚩尤无奈,只好将十日鸟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苏叹道:“呆子,难道你就没长了嘴么?”蚩尤一愣,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苏柳眉倒竖,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脏么?”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纤纤,这俏脸含嗔之态,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时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肩膀。
晏紫苏微微一颤。幽香扑鼻,那妖异甜香随着紫火一齐闪电般窜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脏六腑恣意游走。滑腻柔嫩的肌肤在他嘴下微微战栗,耳边听到晏紫苏低低的呻吟声,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欢喜。
蚩尤体内真气超强,气海磅礴,猛吸了片刻,终于便将那残留的紫火神兵连根拔起,倏然吸入气海。炙热真气犹如烈火窜烧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但那妖媚体香、柔软肢体更是惑人,饶是他意念坚卓,也忍不住有刹那神魂颠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时抬起头来,将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伤口,默诵春叶诀,将雄浑真气导入她的体内,积聚于肩膀伤口。既无紫火神兵,伤口愈合便极为快速,片刻之后已经缩小了半寸。真气滔滔流转,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丝丝缕顺,一一纳回气海,修复经脉。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晏紫苏的伤口大为好转,几已愈合,体内岔乱的经脉真气也尽数复原,只待进一步修养调理。她的身体也逐渐温暖,浑不似先前冰寒彻骨。
蚩尤收回手掌,轻哼一声,调息吐纳。晏紫苏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谢你啦。”拖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写道:“现在我们甩开僵尸鬼,去找你的纤纤妹子。”
天色将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干燥的石头上,闭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动向。
林中的鸟鸣声越来越密集,清脆婉转,雨珠似的在树枝叶隙之间激撞流转。瀑布哗哗之声与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声交织一起,伴随着晨风入林的沙沙响声,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听见两里外的丛林中,一只蚂蚁掀动树叶,寻找甲虫尸体的轻微声响,听见山的那一头,一条蛇穿过满地树叶时簌簌的动静。就连密林中一片树叶悠悠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但是他最为注意的,还是水帘洞中的每一个细微响动。那妖狐与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奇怪的“蓬蓬”响声,和石头溅射的声音,似乎在挖凿石壁。祝融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想凿出秘道逃走么?忽然听蚩尤低声喜道:“找着了!便是此处!”妖女“嘘”了一声,掩住他的嘴,传音入密道:“可别让那僵尸鬼听见啦!”妖女格格一笑,又传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贯通了。”
蚩尤传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时带我去找纤纤,否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晏紫苏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地睡觉呢,但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可就保不准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声接连响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还想用声东击西的狡计诓我么?”依旧凝神倾听。
又过了片刻,那妖女低声道:“通啦!通啦!”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蓬”的一声闷响,巨石炸将开来。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说话。
祝融凝神聆听半晌,那妖女终于传音道:“走罢!”念力及处,感觉两人突然消失!心下大惊,猛地睁开双目,精光大盛。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四处漆黑一片,树影摇曳。
突然听见山的后侧传来“仆仆”响声,偶尔夹杂怪异的鸣叫声。心下一凛,只见几道黑影冲天射起,朝东西两翼分别飞去。
祝融凝神绽放“火目青瞳”,瞬息间分辨出朝西怒飞的四只太阳乌上驮了了两个人影,但朝东而去的六只太阳乌上也有两个人影。飞行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祝融真气鼓舞,御风飞起,心想:“火石山在西边,那妖狐说这话必是引我上钩,他们定然是朝东边而去。”他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这种恶当已不知多少,当下空中乘风踏步,朝东直追而去。
六只太阳乌咿呀怪叫,群鸟惊飞,黑压压一片划过深蓝色的天空。晨风清凉扑面,祝融红衣翻卷,以惊人速度御风飞行。
就在此时,那水帘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左右环视了一阵,慢悠悠地衔起一个小小的冰蚕丝囊,缩入壳中,朝下面水潭径自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青龟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脑袋,紧咬丝囊,穿过巨石缝隙,顺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朝阳暖暖地照着,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着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着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身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径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沉浮跌宕,又沿着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那丝囊动了动,口子“扑”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既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着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
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着乘隙逃走。
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
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着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并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如榆木疙瘩,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
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着。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诓骗祝融,更是郁闷,心中颇为歉疚。哼了一声,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要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着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着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
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复听岛上的木族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着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罢。”
她见蚩尤一愣,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着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
蚩尤站在筏尾,撑着长竿,将竹筏撑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蜒迤俪。
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桀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粲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着眼仰望蓝天,心中欢快,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班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扑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之人都象你这般无情么?”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
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晏紫苏笑道:“你不是盼着和纤纤同舟么?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画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着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
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么?这念头一闪即过,沉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吃吃”之声大作,一蓬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着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作甚!”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么?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踪迹,那不是大大不妙么?谁让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虽然也不是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且这对夫妇恩爱若此,心中悲愤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罢。”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摩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物事,清凉沁脾,合着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挲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扑哧一声,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愣,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摩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罢。”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罢。”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罢!”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
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么?”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着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着鼓鼓的包囊,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
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
蚩尤心中惊诧,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着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
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着驼龙兽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着蚩尤径直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为殷富,为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脚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么?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明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中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
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着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么?”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愣。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着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为门栅,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人流汹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晖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着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着“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着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
蚩尤心头“咯噔”一响,突然仆仆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着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阵,秋波一转,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着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罢,她便在此处。明日你就能见着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么?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她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他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么?”
蚩尤见她眼中滢光闪动,微微一愣,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
他性子桀骜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束脚,空徒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倒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作风景来观赏?”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
晏紫苏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作甚?”晏紫苏毫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么?”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再不说话。
夕晖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么?”
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已饿极,但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
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已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为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某天下至上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见。当下再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未已。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