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俞恒。
俞恒今年方八岁,因祖父兄皆丧,早明世事,俞老太太和贾敏的话他在内堂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感激,仍旧冷着脸出来。
贾敏看时,见他年纪比林睿小,身材倒差不多,肤色略黑了些,穿着靛青团花箭袖,束着月白锦带,长眉入鬓,凤目含威,比起林睿温润如玉的气质,小小年纪,更显得英气勃勃,只是冷峻有余,温和不足,让人望而生畏。
顾不得如何细想,贾敏满口夸赞,忙命人送上表礼,亦是尺头四匹,金银锞子各四对。
俞恒上前拜谢,看了林睿一眼,又瞅了黛玉一回,见他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并无嫌弃之色,心中登时一宽,毕竟还是个孩子,脸上亦现出一丝惊喜。
林睿方才听俞老太太和贾敏一番言语,早知缘故,心中对俞恒颇有些怜悯,面上却不露丝毫,毕竟由林如海陶冶熏陶,自然与常人不同,忙上来与之见礼,落落大方地道:“观兄似乎习武?端的英武,倒比我强些。不过我亦随父学了几手,改日咱们不妨较量较量?”
俞恒还了礼,却未曾开口,只看向祖母。
俞老太太见林睿如此,十分欢喜,笑道:“咱们要在睿哥儿家住几日呢,有相见的时候,你们以文会友也罢,以武会友也罢,我都不在意,只需仔细些,别伤了自个儿就好。”
贾敏道:“老夫人放心罢,犬子虽淘气,却知道分寸。”
俞老太太心中自是愿意俞恒和林睿亲近,倒不是为了权势,只是难得见到和俞恒年纪相仿又嫌弃他命硬的孩子,点头道:“我瞧着令郎极好,何曾淘气了?恒儿,带你林家哥哥去后堂吃果子去,让我们娘儿们在外面说话。”
俞恒答应一声,果然请林睿进去,在奶娘怀里昏昏欲睡的黛玉忽然睁开眼睛,竟是不依了,伸手对着林睿,抿了抿嘴巴,吐出一个字来:“抱!”
乍然听到黛玉开口,贾敏和林睿都是十分惊喜,林睿道:“妹妹会说话了?”
黛玉虽已会蹒跚着走几步路,但是毕竟年幼,亦未开口,满周岁的孩子大约都会说几个字了,林如海常说她聪明,奈何怎么逗她都不肯说话,幸而他们都不急,再没料到如今没了林如海,她亲近和林如海形貌相似的哥哥,见他要走,立时不肯,反吐出一字之话来。
林睿上前抱着她,对俞恒道:“这是我妹妹,小名叫黛玉。”
俞恒生来便无兄弟姐妹相伴了,见黛玉双手环着林睿,眼睛似睁非睁,神情似睡非睡,许是因为已沐浴过了,腮边红晕丝丝缕缕,几成霞色,愈发显得可爱,想了想,摘下系于锦带上的一块玉佩,递在黛玉手里,开口道:“给妹妹顽。”
黛玉懵懂无知,但凡别人递了什么来当即攥在手心里,今日亦如是,哪管递东西的人是谁,倒是贾敏一眼看出这玉佩玉色晶莹,宝光流动,绝非凡品,忙道:“这可当不得。”
俞老太太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块儿玉罢了,给小丫头顽。”
俞恒想了想,对贾敏严肃地道:“初见妹妹,给妹妹顽。”
贾敏听了,只得作罢。
林睿见惯了珠宝玉翠,玉佩虽好,终究并非罕见,单他自己就有一匣子,因此反倒不如贾敏这般在意,听他们说完,遂抱着黛玉同俞恒进去了,里面早有丫鬟预备了茶果,才一落座,低头再看,黛玉已经合眼安睡了,手里却依旧攥着玉佩不放。
俞恒便坐在他旁边,低头认真地看了看黛玉,疑惑道:“怎么睡着了?不喜欢?”
林睿莞尔一笑,放轻了声音,道:“我妹妹还小呢。我听父母说过,在妹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吃了睡,睡了吃,才能好好长大。”
俞恒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黛玉的小脸,羡慕地道:“我没有妹妹,弟弟也没有。”
林睿闻言一怔,笑道:“在蟠香寺出家的妹妹也不是我们林家的,她俗家姓苏,可是还是我的妹妹,甄家的妹妹也是如此。”
俞恒眼睛一亮,望向黛玉的眼神十分炙热。
从俞家居处回来,贾敏安置黛玉歇息,只听林睿细细说着今日和俞恒在内堂的事情,道:“俞兄弟喜欢妹妹呢,他说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不过我已经跟他说了,可以把我的妹妹当作他的妹妹,就像我把苏妹妹甄妹妹当妹妹一样,但是不准从我们家抢走,否则我就揍他。”
贾敏失笑不已,道:“你才多大,非得学你父亲。”
说着,忍不住叹息几声,道:“俞家公子倒是个可怜孩子,有叔叔跟没有似的,叔叔家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女十来个,竟是都不亲近的。”
林睿皱眉道:“只因俞兄弟的祖父、父母、兄嫂一家都没了才如此?说他是天煞孤星?”
贾敏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叹息。
林睿摇头,心里不以为然,林如海不信这些,自己和贾敏一样,亦不如何相信,相信父亲知道后亦是嗤之以鼻,因此倒是越发和俞恒交好了起来,次日启程进扬州城时,和俞恒一同骑马于车外,谈笑风生,十分自在,当然,都是他说,俞恒听。
俞老太太在车内从窗口见了,益发欢喜不尽,更高看了林家三分。
黛玉却坐在贾敏脚下的锦毯上,跟前放着两个锦盒,其中一个都是她近日得了的玉环金佩明珠宝石等物,约有三五十件,绚丽夺目,另一个却是空的,她便从前一个盒子里把东西抓出来,丢到空盒子里,听着这些东西清脆的撞击声,乐不可支。
林家的祖宅早得了消息打扫安置妥当,贾敏将俞老太太祖孙请到客院,俞老太太见小小巧巧十来间房舍,前厅后舍一应俱全,又有做粗活的丫头婆子等,心里十分满意。
俞老太太急着见灵台师太,贾敏也得先看妙玉,遂稍作休整,便去蟠香寺拜见。
因林如海素来不信什么和尚道士,他们林家虽偶也上香,却是极少,宁可省下那几笔香火银子去救济灾民。林如海常说和尚道士个个清修,要银子何用?既说普渡众生,偏生是用来粉寺庙,饰金像,可见只敬神佛,却忘记了受苦受难的众生。
蟠香寺处于山坳之中,梅林之间,此时梅花开满山间,色吐胭脂,香欺兰蕙,俞老太太不禁赞道:“好俊的梅花,也唯有在这里,方不见烟尘之气。”
贾敏笑道:“也因不染红尘才如此。”
说笑间到了蟠香寺门口,只见气象庄严,肃穆非常,因已先打发人前来下了帖子,如今各处都收拾过了,早有一众尼姑带人迎他们进山门。
俞老太太轻笑一声,低声对贾敏道:“都说众生平等,不曾想佛家也讲究高低贵贱。在京城里的佛寺也好,道观也罢,但凡有各家女眷打平安醮,早早使人打扫干净,撵尽所有香客,免得冲撞到贵人。我只道蟠香寺能免俗,原来竟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得有人念了一声佛,一个中年女尼站在殿阁门口,身边带着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女尼,约有七八岁年纪,年纪虽稚,却眉清目秀,竟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中年女尼身形瘦削,面容清淡,虽是缁衣芒鞋,却另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气度,她的目光在一行人脸上掠过,竟不见丝毫怒色,笑道:“老夫人言之有理,奈何神佛虽大,终究敌不过世俗权贵,一时不仔细,被毁寺砸像的时候好多着呢,宁可对之敬着些罢。”
俞老太太闻言,不觉笑了起来,道:“惭愧,倒不如师父说得明白。”
中年女尼道:“老夫人不远千里而至,贫尼早已设下素斋,等候多时了。”
俞老太太和贾敏俱是一愣,贾敏笑道:“怪道都说师父神机妙算,果然不错。”贾敏见一众尼姑皆对此尼神态恭敬,又见身边小女尼眉目婉然,虽有些年头不见,但仍旧认出来是妙玉了,便猜测此尼便是蟠香寺的住持,灵台师太。
灵台点头微笑,望向贾敏的神色忽然一怔,充满了惊异之色,半日,开口道:“贫尼灵台,闻林夫人久矣,惜今日方见,请进来罢!”
一时进了殿中,径自去了灵台的禅房,各自坐在下面的蒲团上。
灵台一面命妙玉亲自给各位烹茶,一面静静看了俞恒一回,对俞老太太开门见山道:“贫尼已知老夫人来意,老夫人放心罢,令孙命格贵重,乃是必进凌烟阁的人才,并非所谓天煞孤星,只是世间巧合,世人一说,便成了真了,与他有什么相干。”
多年以来,世人皆说俞恒命硬,暗地里不肯和俞恒亲近,连儿孙亦如此,俞老太太心中虽然不服,奈何人人都这么说,俞恒因此性子愈发孤僻,不然她不会为了孙子千里奔波至此,只为了让灵台一见,想得些好话,或者化解,不曾想,灵台竟有此语,当真大喜过望,颤声道:“师太所言可是真的?我这孙儿并非什么劳什子天煞孤星?”
灵台微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俞老太太喜得浑身颤抖起来,一时之间,竟泪落如雨,拉着俞恒的手,哽咽道:“我就说,我孙儿这样聪明伶俐,哪里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可知我前言不谬。”
贾敏等人忙劝道:“有了师太这话,老夫人该当欢喜才是,如何反哭了?”
俞老太太转头看向贾敏,道:“我是高兴。你远在江南,尚且能听到一些,何况京城?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这么说恒儿,连带恒儿两个叔叔几个兄姊侄儿,无不为了这个远着他,怕沾了晦气,若不是我这老婆子还在,日日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