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一面深思,一面打开送来的帖子,细细一看,却是俞家的老太太,不由得霍然站起,道:“哪里能让老太太登门?原该我们去拜见才是。”
说毕,匆匆命人回了帖子,其内只说自己去拜见等。又命人悄悄打听俞家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怎么竟不知。因驿站皆是官员并其眷属所居之处,自有院落,贾敏若住其中,必定都会打听有无其他官员眷属,好去拜见,免得住在同一个驿站却不去,让人齿冷心寒。
说起这下帖子的俞家,贾敏不敢怠慢丝毫。
俞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又因教导有方,在朝中多有职缺,而且位高权重,俞老太爷俞兴曾经封为一品大学士,其长子俞和亦位列一品,其孙俞怀今年三十岁,十年前便是四品了,俞和的女儿便是当今的太子妃,乃是俞老太太嫡亲的长孙女。只有一件不好,便是七八年前,俞兴和俞和、俞怀祖孙三代先后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孙子,不过七八岁,俞家虽未曾败落,但比起有两位一品大员和一位四品官员在世时终究不如了些。
贾敏不在京城多年,对俞家之事却是颇有耳闻,俞家和四王八公都是差不多的时候发了家兴盛起来的,只是如今荣国府等处多不已无权,俞家却有不少子孙十分成才,虽然如今多已没了,但余荫犹存,又出了一位太子妃,因此得知俞家只是刚抵达驿站后,连忙收拾了一回,又给林睿和黛玉换了见客的衣裳,带着他们并打点好的礼物过去。
驿站皆有院落,布置颇为雅致,因贾敏先至,又因林如海之权,每每来姑苏算得上是衣锦还乡,故而住在驿站中最好的院落中,另一座与此相差无几的便被俞家住了。
临行前,林睿已问明了俞家厉害,此时悄无声息地跟在母亲身后。
俞老太太亲自迎他们进去,落座后,含笑道:“原说老身去的,如何反倒劳烦你们来了?”
贾敏满脸堆笑,道:“该当我们来来才是,偏生老夫人到时,我正在看着小女洗澡,竟耽搁了些时候,老夫人下帖子的时候正要过来拜见老夫人呢。”
俞老太太听她提起女儿,忙看向奶娘抱着的黛玉,见她睁着一双眼睛看自己,不过岁余,却生得十分不俗,聪明清秀外露,不由得见之心喜,问道:“这就是令千金?倒是好齐整模样儿,听说生在花朝节?”一面说,一面叫到跟前。
贾敏示意朱嬷嬷过去,笑道:“蒲柳之姿罢了,当不起老太太如此赞誉。”
俞老太太却抱着黛玉不撒手,又细细打量了一回,满脸笑容,道:“你快别谦逊了,老身说好,便是极好的。”说着,褪下腕上的一副碧玉镯子给黛玉做表礼。
贾敏忙道:“太贵重了些,她如何当得起?”
俞老太太笑道:“如何当不起?这是年初宫里赏的,细想想,比咱们平常戴的原没精致几分,不过有个好来头罢了。给你女儿,等她长大了戴。”又命随侍的丫鬟从带来的行李中打点出两分表礼来,给林睿和黛玉,却是尺头四匹,金银锞子各四对。
因林如海之故,林睿自觉妹妹有无数的好处,别人说妹妹好,他便高兴,得了礼物倒不如何在意,只上来行礼拜谢,又代替黛玉谢了一声。
俞老太太忙将黛玉交由奶娘抱着,玉镯也命奶娘收了,方拉着林睿细细打量,满口称赞,极夸一回,乃对贾敏说道:“林大人先前跨马游街之时,老身亦曾见过,真真是举世罕见,如今看着令公子,越发觉得雏凤清于老凤声原非虚话,前程未可量也。”
贾敏心中欢喜,嘴里却道:“老夫人谬赞了,若真是如此,倒是我林家之幸了。”
俞老太太松了手,道:“必然如此。府上教导子孙十分有方,虽是独子,却未溺爱,便是老身,亦曾溺爱过子孙呢,反倒令其荒疏了学业,如今也不争气。”
又问道:“你们这是回姑苏去?”
贾敏对俞老太太忽然来姑苏亦有无数疑团,先前竟没听到一丝儿风声,听她问起,便道:“我们家老爷进京述职,家中横竖无事,又有一两年不曾回姑苏了,可巧有故人家的孩子孤零零地在姑苏,便趁机过去瞧瞧。听老夫人的意思,也是去姑苏?”
俞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眉间微见忧愁之色,道:“可不是。我听说姑苏有一座蟠香寺,蟠香寺的住持极精演先天神数,这回想去拜见一番。”
贾敏心中一动,含笑道:“倒巧了,我们也是去蟠香寺呢。”
俞老太太闻言大喜,问道:“果然有一座蟠香寺?”
贾敏知蟠香寺住持灵台师太乃是苏夫人的旧友,因她善演先天神数,故而寺中香火盛,多少达官显贵千里迢迢过来,都是想请她出手,不过她性子清高,一年到头给三五个人推算已是大善了,莫非俞老太太亦因此而来?
念及于此,贾敏笑道:“非虚妄也,确有此寺。”
想了想,她既已猜到了俞老太太的来意,便又道:“寒舍业已打发人收拾妥当,虽无金屋银婢,倒还干净,若是老夫人在姑苏并无落脚之处,不妨亲临寒舍小住几日,待择了日子,咱们一同去蟠香寺。蟠香寺的灵台师父生性乖僻,清高非常,寻常不肯见人,幸而我们家那故人之女在蟠香寺出家,乃是灵台师父的入室弟子,若是见面,倒容易些。”
俞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道:“府上竟和蟠香寺有这样的渊源?真真是意想不到。听你这么说,真真要打扰府上一回了,也得请你引见灵台师父才好。”
贾敏笑道:“老夫人亲临,乃是幸事,何谈打扰?”
俞老太太听了,越发欢喜,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回来还带了小孙子一起。”
贾敏一怔,忽然想起曾经听说的一件事来,俞老太太的幼孙名唤俞恒,今年八岁,乃是俞和年上四十余岁方得,不想他才一落草,其母便因血崩没了,人人都说他命硬克母。又过三月,哥哥俞怀并其妻其子省亲回京途中遇到流匪,性命无存,伤痛于长孙长重孙之死,老太爷俞兴再也支撑不住,一病没了。若到此时便止,也还罢了,偏生那年俞和随着宣康帝去铁网山打猎,受了一点子小伤原没在意,岂料回来不久便因伤没了。
因俞恒出生一年中俞家祖孙四代皆没,唯剩俞老太太一人,故而人人都说俞恒命硬太过,克死了全家,乃是天煞孤星之命,原住在府内的其他嫡系旁支包括俞兴另外二子三孙都纷纷搬离了俞府,他们离去后,反倒都得了平安,如今只有俞老太太和俞恒相依为命。
古诗有云:“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双来便见坉,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可见天煞孤星是何等凶狠的命格儿。
俞老太太见贾敏虽未言语,眼里却露出一丝惊异,倒无害怕之意,心中一松,这么些年了,满京城里无人不对俞恒避之唯恐不及,便是提起他,也觉得忧虑,二子三孙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不由得苦笑一声,道:“想来你也听过我那小孙子的事情了。”
贾敏面上一红,颔首道:“隐约有些儿耳闻。只是那些闲言碎语哪里做得准?他们传得沸沸扬扬,一来二去,原是没影儿的事,也就被传得有了。老夫人莫要太过担心。”
贾敏不觉想起霍灿之事,愈发觉得流言可恶。
她原是极聪敏的女子,又和林如海夫妇相和多年,经林如海熏陶,自不在意外物。
俞老太太听了贾敏的话,倒觉安慰好些,情不自禁地说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叫我如何不担心呢?恒儿小小年纪,何尝做过什么?想想就觉得不服。他母亲身体原就不甚好,又是那么大的年纪才得了他,在她母亲这个年纪没的人多了去了,有多少年纪轻轻就没了的?哪里就只他母亲一个人呢?人有旦夕祸福,若能预料得到,也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他哥哥一家原是命运不济,遇到了劫匪,天底下遇到劫匪的人多了,不过就是他们比寻常人尊贵些,便人尽皆知了。他爷爷和他父亲的事情和他更不相干了,老太爷年轻时戎马生涯,落了多少病根儿不说,又到了这样的岁数,他父亲原是自己不仔细,受了一点子小伤不曾及时敷药,只说无碍,谁承想回来就成了大病,竟治不得了。”
说到这里,俞老太太笑容里带着一丝泪光,道:“瞧我,难得遇到你肯听,竟成话篓子了。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好些年了,见旁人都畏惧恒儿,我也不喜他们,就没心思说了,反倒在你跟前说了出来。”长声一叹,神情凄然。
贾敏安慰道:“我们老爷素来就不信什么命,多少事儿都是人做的,信那些,处处按着他们说走,可不是就和命运里批的下场一样了?若是不信,反倒能更改些。想当初,有人说我们老爷命里没有香火继承呢,如今我们已是儿女双全了,活打了那些和尚的嘴巴子。另外,也有人说我们一个友人的女儿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如今依旧是好好地过日子,一家和乐。”
说得俞老太太面露笑容,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道:“我就说,你们是有见识的人,若说我们恒儿命硬,怎么就没克着我和他姐姐呢?他姐姐在宫里,太子又得圣人宠爱,自己又是儿女双全,谁不说她尊贵?何尝就被恒儿克着了?”
贾敏笑道:“正是这么说呢。”又笑道:“我们从来不在意这些,老太太不妨请小公子出来见见,哪能日后真不见客呢?”
俞老太太听了,更是欢喜,忙命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