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风急天高,一只大船正在急速的往前行进。
船上站着几个乘客,其中有主仆三人颇为惹眼,中间那位年轻女子穿着一件粉白色绣着梅花的衫子,下边是一条樱桃红的长裙,她生得十分俏丽,可却神情有些冷清,让人看了觉得高不可攀一般。
“瞧着她那气派,又带着丫鬟婆子,该是哪位大家的小姐,怎么就挤这种大仓船去京城。”站在旁边的几个年轻男子窃窃私语,刚刚上船他们便注意到了骆相宜,瞧着她只带了一个丫鬟与一个婆子在外边行走,没得一个男子陪同,还以为是风月场里从良的姐儿,也用言语挑逗了几回,可骆相宜却始终冷冰冰的不为所动,他们只能重新猜测她的身份。
船主瞧着那帮没事做的浮浪子弟聚在一块打量骆相宜,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位夫人可不是你们能动脑筋的!”来雇船的时候,婆子就交代了是庙前街李进士的夫人,上京去与李进士相聚的。
李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广陵谁人不知?船主听了刘妈妈的话肃然起敬:“进士夫人能乘我的船去京城,那可实在是太看得起我!”
这时见着几个浮浪子弟一心想打骆相宜的主意,船主赶紧出来将他们引到一边,和他们说了骆相宜的身份。这广陵的习俗,刚刚成亲的妇人,寻常都是以小娘子称呼,除了夫君有官身的才叫夫人,那几个浮浪子弟听着船主喊骆相宜夫人,心里知道她有来头,立刻收敛了那轻薄的心思,骆相宜这才一路平安无事。
“奶奶,你瞧着那河堤的柳树,绿成一片,煞是好看。”娇红是第一次出广陵,瞧着什么都新鲜,指着两岸的风景,喋喋不休。
而骆相宜却蹙眉站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她很想中途下船,揣着那一千两压箱银子自己去开始新的生活,只是一想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怎么样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她闭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淡青色的身影,他站在自己面前,高大挺拔,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脸上全是温和的笑意。
去找他,去找那个叫做嘉懋的青葱少年,心底里有个声音不住的在呐喊着,可是那雀跃的心思还没片刻,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冷笑,你找到他有设么用?你已经嫁为人妇,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你哪里还有脸面去见他!
一种悲凉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她望着那滔滔江水,全身都在发凉,虽然已经是将近六月的天气,可她却觉得自己被冰块包围了一般,到处都是一种绝望的冰冷。她与他,早已回不到那个时候去了,那言笑晏晏的少年与纯洁无暇的少女,早就成了陈旧的往事,随着人生里的寒风,飘散到了寻不到的地方。
来到京城,李夫子在码头上来接他,穿了一件崭新的衣裳,瞧着该是国子监里统一的服饰,见着骆相宜带着刘妈妈与娇红下船,他颇为兴奋,走上前去招呼了一声,身后有几个长随模样的人替骆相宜上船去拿行李。
“他们是?”骆相宜有些奇怪,李夫子在国子监做助教,恐怕俸禄也不高,难道还能养得起长随?
“是我学生府上的,听说我今日要来码头接你,他便派了自己府上几个长随来帮忙,连马车都是他们家的呢。”李夫子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来:“你瞧,在国子监教书就是好,我愿意到里边教一辈子。”
骆相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停在李夫子身后的马车,马车帘幕皆是由蜀锦制成,上边还精心绣出了一幅山水画,上边的金丝柳是掺着真正的金线绣的,映着日头,一点点碎金在地上晃动。
几个长随搬了她几件行李下了船放到另外一辆马车上,朝李夫子拱了拱手:“夫子,都放好了,你与夫人坐这辆马车,丫鬟婆子同我们坐后边那辆罢。”
骆相宜飞快的扫了那几人一眼,见他们的穿戴,皆不是寻常人家里的人能比得上的,不由得惊叹京城里有钱人就是多,连下人穿得都比普通人要好。
坐到车子里边,李夫子伸出手来在骆相宜的手上捏了一把,骆相宜被他这蓦然的举止唬了一跳,满脸通红道:“你做什么呢。”
李夫子自觉失态,方才他见着骆相宜肌肤白嫩,心里头忽然就有一种想去捏她的感觉,可真正捏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耻,怎么能如此放浪,立刻便有些坐立不安,讪笑着道:“不小心碰到了。”
马车辘辘从京城的街道驶过,很快便驶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头,骆相宜掀开帘子看了看,就见巷子有些窄小,因着离主街很远,所以十分的幽静。巷子的一边是一排大树,李夫子得意的指着那排树道:“这些还是太宗皇帝当年重修国子监的时候让人植下的,现儿都长这么粗了。”
原来这小巷子里头住的都是国子监的助教,因为京城房价贵,助教俸禄低,没办法买得起房子,朝廷便把这边这一块划给了国子监,这巷子里头住的都是助教,到了那边开阔地带就是监丞、司业和祭酒的住宅,远远比他们这边的宅子要敞亮,只不过这边助教的宅子也有好处,虽然小,但却十分幽静。
马车在小院墙前停了下来,门边站着一群穿着光鲜的年轻公子,见着李夫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个笑着迎了过来:“夫子接到师娘啦?”
骆相宜在马车里坐着,听到外边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禁心里有些好奇,这大抵便是李夫子的学生了,她微微掀起马车帘子的一角,便看见有几个年轻公子围着李夫子站着,身上穿着十分讲究。
她偷偷打量着这几位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她的目光忽然间扫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心里猛的一惊,赶紧将帘幕放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脸孔。
那是嘉懋,即便他再变化,她也能认得出他。
骆相宜觉得全身乏力,一双腿软绵绵的抬不起来,马车帘子猛的被撩起,刺目的阳光照射了进来,让骆相宜不由自主的眯上了眼睛。“奶奶,该下车了。”娇红兴奋而又清脆的声音响起,刘妈妈也伸出了手来握住她的手腕。
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下了马车的,骆相宜一点也不记得了,只觉得下了车来便觉得反胃,低下头去呕吐了个不歇。搭着刘妈妈的肩膀伏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的脸。
李夫子瞧了这模样,不由得也吃了一惊:“在车上还好好的,怎么下车倒吐了?”
那几位年轻公子赶紧让刘妈妈与娇红扶了骆相宜到里头去:“外边日头毒辣,师娘快些进去歇息,冲点清热的茶水喝了。”
刘妈妈与娇红答应了一声,两人扶着骆相宜便往里边走,当走过那群年轻公子的时候,骆相宜头上的簪子忽然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望着地上的那支簪子,全身都像被冻住了一般,那支簪子,这么多年她都戴着,一直舍不得放手,即便是骆相钰见了想要夺了去,她都丝毫不让步。
一支水晶玳瑁簪静静的躺在地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骆相宜低头望着那簪子,心中苦涩,究竟是露馅了,要被他瞧见了吗?
娇红蹲□子将那簪子拾了起来:“奶奶,奴婢给你再簪上。”
骆相宜原来那个贴身丫鬟被骆夫人发配嫁了人,娇红是骆府后边来的丫鬟,因此根本不知道这水晶玳瑁簪里边的故事,她笑微微的让骆相宜抬起头来:“奶奶,你不抬头,奴婢怕簪子簪不正呢。”
嘉懋站在那里,听着娇红说的这句话,心跳得很厉害。
方才见着那支水晶玳瑁簪,多年以前的往事全部被勾了起来,这簪子的主人是不是就是她?他渴望的看着那低垂的头,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说认识的那个她,可只能见着黑鸦鸦的头发和一段雪白的脖子。
“奶奶……”娇红似乎在撒娇一般,骆相宜觉得自己险险的要晕了过去,可若自己一直这么低着头,恐怕免不了会被怀疑,于是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木着一张脸,任凭娇红给自己将那簪子簪上。
是她,真的是她。嘉懋的心里忽然有一丝狂喜,似乎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了一般。她的容颜还是那般秀美,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有些不如意,一双眼睛依旧是黑亮亮如宝石,可当年欢快的神色已经不再有了,他见到的,只是有着无限哀愁的一泓秋水。
“师娘长得可真俊,夫子真是艳福不浅。”骆相宜被人扶着走进去,就听后边传来几声赞叹,她心中有些惶惑不安,嘉懋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到屋子里头坐下,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在手中仔细的看着,簪子还是如多年前那般亮得闪眼,上边的花朵也依旧栩栩如生,可那段陈年往事,已经不复原来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努力的回想着刚刚见到的嘉懋,他还是那样温文尔雅,剑眉星目,让她瞧着心里狂跳不已。
他认出自己来没有?骆相宜忽然间忐忑不安,将脸藏在手心里边,深深懊悔今日自己没有穿上最精致的衣裳,恐怕他见了自己这模样也会嫌弃罢?
外边有说话的声音,骆相宜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攀了门帘偷偷的往外瞧,就见院子里边摆了张桌子,娇红就如小花蝴蝶般在各位年轻公子间穿梭,把沏好的热茶放到他们手上。她屏住呼吸瞧着嘉懋,见他笑吟吟的接了过来,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娇红这个小浪蹄子,见着生得好的男人便笑得这么开心。”
眼睛盯着嘉懋,见他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心里才舒服了些,她贪恋的瞧着他的脸,回想着自己当年和他面对面站在长廊的光景,竟觉得无比陶醉,伸出手去摸了摸草编的门帘,似乎摸到了他的脸一般,心中十分的快活。
“奶奶。”刘妈妈在旁边瞧着骆相宜的举止,也很是吃惊,她顺着骆相宜的视线看了过去,见着嘉懋言笑晏晏的坐在那里,心中似乎有些明了:“这便是那位容大少爷不成?”
刘妈妈没有跟着骆相宜去杨府,但因着她是前头骆夫人娘家带来的人,又是骆相宜的奶妈,所以对她贴心贴肺的好,骆相宜有什么私房话儿都会告诉她听。几年前骆相宜从杨府回来,眼角眉梢都是笑容,还给她看了一支水晶玳瑁簪子:“妈妈,他送给我的。”
她见骆相宜笑得甜蜜,心里也未自家姑娘开心,可没想着世事无常,兜兜转转,骆相宜竟然落了一桩这样的亲事。看看嘉懋,再看看一旁坐着的李夫子,刘妈妈叹了口气:“这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两个人!”
“妈妈,我心里头好苦。”骆相宜闷闷不乐的走回到屋子里边,在床边坐下,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一般跳个不停:“他一定认出我来了,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容大少爷肯定也已经娶妻了,你也嫁人了,便各自忘记罢。”刘妈妈伸手握住了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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