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自开的极饱满的合欢树花叶间穿过,落在一张脸上。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皮肤很白,睫毛很长,嘴唇很红,只是生就一对极跋扈的剑眉,是大晴天里聚云,隐隐的一抹肃杀,将她的一腔婉转柔媚破坏殆尽。
树底下这时候正有一人打马而过,翠衫白袍,黑发如云,脚蹬金丝银靴,腰系碧玉鸾绦,眼睛往这边一望,简直有黑夜的深魅,叫人浑身都要酥倒。只是他皮肤白得像死人,看着似是大病初愈,使人生出无限可怜之意。那人行出去大约有七八丈远,突又折返回来,在合欢树下勒马而停,仰脸对着树上的女子小声央求:“姑娘,后面正有一群人追杀我,你帮帮忙!”
女子掸掸竹青的裙子,伸伸穿着豆绿丝履的脚,仿佛全没看见这个人,只抬了眼睛望天,像那里有无限美妙,其实不过一片蓝白,偶有几只鸟掠过,受了惊吓地哀叫。
那人求救的话虽说的十万火急,脸上却极是云淡风清,人家不理他,他也不恼,只笑嘻嘻地道:“定有厚馈酬谢姑娘!”
女子终于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很不经意似地问了句:“多厚啊?”
那人从从容容地跳下马来,自在烂漫地抚着马崇道:“千金不多,万金不厚,姑娘你说个数吧!”
女子在树上托腮沉思,最后伸出五个手指头对他晃了晃,他眯一眯眼睛:“五万?不算多,只要姑娘救得在下性命,这五万黄金立时奉上!”
女子在上面听得一愣,却又立时眉开眼笑地从树上跳下,抽了背后长刀在空中一抹,一片白花花的光,她痛快地一按对方肩膀:“你放心,我保你太平无事!”
那人倒怔了怔,末了笑得如一朵花似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倒很爽利:“眉弯弯,你呢?”
“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姓君,名安旧。”
二、
果然不过半刻的光景,打林子南面奔过来十几人,一水的黑衣黑裤,一看便知是有组织有计划打劫的一伙强人。眉弯弯把刀一抖,呛浪浪一声,真有千军万马之势,她将君安旧拉在身后,对那十几人蔑视一笑:“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强人里走出一个人,阴沉沉的一张脸,生得细眉倒角眼睛,却是极白细的肌肤,很有几分女气,他一说话,险些没把眉弯弯笑倒,竟是像某些风尘女子一般拿腔做调,比比划划:“小姑娘,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就知道他给我银子!”眉弯弯笑眯眯,只是剑眉横立,就算口气再亲切,也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然之感。
那娘娘腔很动怒,然而他看出来这小姑娘有些手段,不好对付,偏上面交待要尽快把人抓回去,他实在耽搁不起,忍着怒气道:“他给你多少银子,咱们照十倍的给你便是,你把人交给我!”
眉弯弯听得眼睛一亮,君安旧怪腔怪调地一咳,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你莫听他们胡说,这些人从来不讲信用——不如这样,事后我再给你加一倍!”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救他一条小命竟是能拿到十万两金子,这买卖可真是大发了,一辈子怕也受用不尽!再把君安旧的衣着与这伙强人一比,明显君安旧比较有钱,便点头道:“你放心,我哪是那见利忘益的小人,生意便讲究个诚信,既然先们先定了约,我自然保你的!”
这是场面话,君安旧自然不信,他想这小丫头片子见钱眼开,最是不能放心,怕一个不好,自己便交待在她手里了,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色如春花:“对姑娘,我自然是万分放心的,不如这样,姑娘先拦住这些人,我骑马先走,到林外再等姑娘——你知道,我武功不行,在此反倒拖累了姑娘!”
眉弯弯左思量右思量,也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可是又不放心,怕他跑了,自己白出了力,银钱泡了汤,那可太傻了,便犹豫不定。她这些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人精似的君安旧,他一抓她那只未握刀的手,把一块带着温热的玉压进她掌心里:“姑娘请放心,安某是定会等在林外的,若有意外,姑娘未能在林外见到我,便可持此玉去鼎新钱庄取钱!”
鼎新钱庄的大名眉弯弯还是听过,心安了不少,便点头道:“好,那你快走,我拦住他们!”她说着把刀在地上一磕,腕子一翻,哗哗哗哗……把刀舞出成片刀花,耸身冲进人群,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刀剑交击声,金属相碰的火花与白晃晃的刀光剑影,真个使人眼花缭乱。
君安旧便趁着双方打得火热的当,跨马朝林外狂奔。
三、
眉弯弯用了两百余招方才把一伙强人全搁倒,拄刀而立直喘大气,她记得师傅说过,一刀断人生机,方为艺成。她自认没出息,这种大本事怕是下下下下下下辈子也学不来的。腰上突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方才忆起来自己不小心被那娘娘腔在腰上削了一剑,先前打得太投入没觉出疼来,这时候一静下来,那疼真正火烧火了,恨不能吞灭了她。
然这时她却实在没心思报负,相比地上这几十条小命儿,十万两黄金才是她的心头病。她掂了掂掌心里那块温玉,但见玉色如血,红通通的实在扎人眼睛,像夕阳落下的最后一抹。她不敢多想,胡乱在腰上抹了些金创药,撕下一片裙角把伤口扎紧,提气折身往林外奔。
她记得君安旧走的是这个方向,然而跑到林子外头,除了热辣辣的日头和日头下萎顿的大片碧草,空落落的哪里有一个人影子。她心口一紧,没着没落,真怕自己是被那姓君的骗了,其实被骗也是自己傻,太容易相信人,只凭着一块四不像的破玉,能领出十万金子来么?
正胡思乱想,不想身后却有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姑娘,你受伤了!”
她心下一阵欢喜,倚树扭过身子,便见君安旧牵着马,优哉游哉地正朝她走过来。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道:“算你还有良心!”
君安旧也不说什么,只是满含羞涩地一笑,倒仿佛她刚才说了什么夸他的话似的。
“你怎么跑到我身后去了?”她疼得直吸冷气,依着树滑坐下去,脸青白青白的,像一玫青杏儿。君安旧惊呼一声,把马拴在旁边一棵树上,抢过来扶她:“我怕你打不过那伙人,所以没敢走远,就藏在那附近——你怎么样,疼得厉害?”
“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她说得口不由心,却不肯示弱,只是疼在身体里像小虫子一样四处乱爬,实在站不住,只能由他扶着。
他脸上的担心倒不似作伪,急得唉声叹气,末了红着脸道:“姑娘,咱们江湖儿女也不用避嫌,让我看看你的伤!”
眉弯弯这样厚脸皮的人,听了这个话,脸上也跟着热辣辣的。可是她死硬脾子,更是疑心重,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搁,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想趁机占姑奶奶便宜!”
“不敢,不敢!”君安旧吓得汗毛全立起来了,却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看在眼里恍似花一丛一丛开了,直开到心里去。对着这样的美貌,眉弯弯也实在狠不起心来,更何况对方那纤瘦的小身板像是一捏就会碎的,看着着实可怜可爱。她慢慢地软了表情,把刀自他颈上移开,他松了口气,腔调就有些轻飘飘地:“实不瞒姑娘,我乃是个大夫,所以,所以才有那般提议,不想冒犯了姑娘,该死,该死!”
“我就是怕疼,其实伤得不重,”眉弯弯别开脸,不敢看他,感觉心里烫烫的,像是生了病,口气也跟着软绵绵,“还是赶快进城,其他的等进了城再说!”
四、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那左右门吏见眉弯弯身上带伤,有意刁难,说“看你们不似正路来的”。眉弯弯一听就恼了,双眉倒立,手慢慢摸向刀柄,君安旧见机得快,一拉她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忍耐”便上前去与门吏交涉。末了许了对方诸多银钱,方才肯放两人进城。
君安旧体贴,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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