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搀她入了新房,再之后四周静得像是死去。
在隐隐约约的两声更鼓响后,她才知道已是二更了。忍了大半个晚上的饥饿从身体里咬出来,她再难忍受,拽下头上红喜巾起身出了门,要去厨房找些吃的。
整座院子静悄悄的,屋檐上几盏黄纱灯笼,如梦似幻,更把院子照得光怪陆离。她自前院穿进后院,胡乱一通找,厨房并没给她找见,却听后院右首一间屋子里有说话声。就突生出偷听的心思来,悄悄靠了过去,听那屋里一个男声道:“小伊,你放心吧,我总归会救得你!”
“何苦呢,”一个女子接过话,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有病在身,“我大限将至,你不如让我去得安心些!”
“那么,我同你一起死!”
“不,不可以!”那女子咳起来,一声厉害似一声,像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为了我,你要好好,好好活着!”
“那么,你要一直陪着我!”
话到这里,里面再无声息,然而夏茉却觉得身上一阵冷,在这七月炙热夏日的晚上。她认出那说话的一男一女正是孔南奇与孔夫人楚伊。
然而她却想不明白,既孔南奇这样在意着孔夫人,又怎么会纳妾,怎么能纳妾!
她心里乱糟糟地,不知该怎么办,那屋门倏地“吱吜”一声被人推开,一袭纤瘦的白影子自屋内踱了出来。那人正对着她,月光灯光交错着,把一张似丹青细勾的脸映在她眼底。她心跟着一阵发紧,忽忆起南塘梧桐树下那个焦热的午后,他坐在树上望她,情深款款,话语像歌唱般美妙:“夏茉,你可愿嫁我?”
她鬼使神差地点头说好,像着了魔。
五、
浑浑噩噩地在后院猫了大半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夏茉方才回了房里,和衣而睡,然而睡也睡不好,连连噩梦。她翻个身,想要睡得舒服些,不想一张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她惊坐起来,那人却一按她的手道:“莫慌,是我,咱们见过的!”
她定了定神,卑微地叫了声“夫人”跟着就要下床。孔夫人却拦道:“我过来只是想看看你,这便回去了,看你脸色不大好,注意休息,待会我叫程妈把饭给你送过来!”
“多谢夫人!”她本要爬下床行跪拜礼,孔夫人却拍着她手叫她不要多心,她来并不为受她这礼:“你安心住着,缺什么便叫程妈跟我说!”
夏茉实在受宠若惊,她本以为孔夫人是个冷若冰霜的人,她进了门,还不知要被她怎样折磨,必竟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讨小。然而对方的所行所为,实在出乎意料,全不似她面容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一次见着孔夫人时,夏茉是极为自惭形秽的。孔夫人说不上多美,冷而白的脸,生着黑云似的一双眼睛,至多只算是清秀,可是她天然有一种风韵,举手投足都无比高贵,无端使人生出仰慕之心,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可是这时候她是亲切温柔的,夏茉倒因她这亲切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要说什么。孔夫人侧坐在床沿上,样子像一尊佛,话语却是充满生气的,使人如慕春风:“这家里除了程妈,就一个扫洒的小丫头,南奇不喜与人亲近,所以仆婢极少,你若是觉得不方便……”
“不不不,”不待孔夫人把话说完,夏茉便急地表态,“我进了孔家门就是为了伺候夫人来的,哪里敢叫人伺候!”
“伺候我倒不用,你只要以后好好伺候南奇,我便放心了!”
夏茉听出她话中怪异,倒像是交待遗言似的,心里一动,忍不住道:“自然是老爷与夫人都要伺候,我看夫人身子不大好,还要注意保养!”
“保养也没有用处!”
“夫人何出此言,我想老爷医术这样高明,定能医好了夫人,总是来日方长,夫人要自己宽宽心,身子才能好起来!”
“想不到你这样会说话!”孔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又极快地放开了,“我这便回去了,你不用送我!”
然而夏茉末了是爬了起来,把孔夫人直送进了后院才往回转。回来的一路上她都在思量孔夫人的病,才她握她的手,她就觉一股寒气入骨,像是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的一种冷。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然这念头才一转,身后忽有一个女子声道:“夏姨娘,老爷正找你!”
六、
夏茉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孔南奇到底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她怕他,虽然他看着她的时候是那样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然而她对他更有一种渴慕,哪怕是被他立时杀了,心下似也有一种甘之如饴的甜蜜!
这时候孔南奇正坐在一张红木书案之后,案上杂乱地平摊着数十部书,更有一堆五味陈杂的药材,简直一团乱。然一团乱中他却是顶干净清爽的模样,白衣白裤,外面素缎袍子,青纱罩衫。他的脸更是一种水洗似的白色,唇淡到几溶于肌肤里,只有一双深茶色的眼睛,像暗夜里野兽的双瞳,灼灼如要噬人。夏茉禁不住打个寒噤,缩了缩肩膀,低了头,细声细气道:“老爷,你叫我何事?”
孔南奇温淡一笑,便犹如久旱逢甘霖,那样一种生机的艳。夏茉偷偷打量,脸不由地红起来,胸口上更有一股燥热,像要把她煮熟了。
她更不敢看他,他对她招手道:“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她有似着了魔,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他拉住她的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紧紧紧紧紧紧锁住她,像是贪看着自己顶顶重视的一个物品。
他们靠的这样近,呼吸相交,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万山崩裂,身子跟着轻微颤抖起来,是心潮澎湃。
可是她忆起了昨夜的那场偷听,他说他宁愿随孔夫人去死——他不会喜欢她!可是喜欢不喜欢又怎么样呢,能这样一生一世地与他在一起,天荒地老,她也便满足了!
他俯脸亲了亲她的唇,这一刻真是天旋地转,山河倾倒,她因喜悦而不知所措,因惶恐而不知所措,因激动而不知所措……所有一切都是乱的,她却听到他用那最动人的语调对她道:“夏茉,我要问你借一件东西,你肯不肯?”
她想说她的身心都是他的,有什么不肯,可是这话终于没有说出来,只低低地,颤抖地道:“老爷旦有吩咐,哪敢不从!”
“不是这样,”他万般仔细地看着她,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借还是不借!”
她胡乱地点头,一字一顿:“借,老爷要借什么,夏茉都肯,夏茉的身与心,全是老爷的!”
他倏尔绽开一个肆意的笑,像是万花齐放,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她整个儿地醉了,不知今兮何兮,就像是大海里一片浮萍,飘呀飘呀飘呀飘呀……正忘乎所以,他突用舌尖送入她口中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寒入骨髓的一种冰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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