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而醒,欲把那东西吐了出来,他却陡地捏住她的喉头,一捏一按,她便只能乖乖地将那东西吞进肚里。
“什么,什么东西,你喂我吃的?”
“是好东西,”他抚着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唇,指尖有一丝颤抖,话语轻薄的,一确即碎,“一个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东西!”
她神思恍惚了,有巨大的痛楚袭来,痛彻心扉,五脏六腑像都不是自己的,它们有了自己的意志,挣扎着,鼓动着,要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
她疼得滚在地上,他的脸却益发艳异逼人,伸手扳住她挣扎不休的身子,手指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她跟着便陷入黑暗,无边无崖。
七、
大半个月后,孔夫人第二次来瞧夏茉,却不同寻常地,极为谨慎小心,就像只防卫心强烈的小兽,警惕四下无人方才悄悄合拢了门扇,拉着夏茉坐到床沿上,叫她小声,言下是郑重其事的一种慌乱。
“夫人,怎么回事?”
孔夫人拉了拉她的手,突然有感而发地长叹口气,流着眼泪幽幽道:“我不想你跟我一样苦命,不该这样,你该好好活着!”
“这话是何意?”
“你听我说,”她拿帕子抹了抹泪水,声音压得极低地:“我其实并非楚伊,我乃楚伊的婢女端玉。”
夏茉听得心下直跳,是窥破别人秘密的一种兴奋,然而又有一种恐怖在里头。她脸色阴晴不定,久久无语,孔夫人咬着牙道:“你莫不信,我说得全是事实!”
“夏茉没有不信夫人之意,只是夫人,”她面色渐渐沉静下来,“万望您能告诉夏茉,这究境是怎么一回事?”
“这全是孽缘——”
真正的孔夫人楚伊早在十年前便已故去,那时候孔南奇年少气盛,做事冲动不顾后果,更兼之与楚伊恩爱,成亲三年来益发如蜜调油,如何受得了楚伊骤然过世这等打击,到时定然会随她一并了段。楚伊早预料到,她知端玉对孔南奇抱有爱慕心思,大限将至那一日把她叫到床前道:“端玉,你对南奇的心思,其实我都明白!”
楚伊平时是个顶好说话的主子,然而在感情方面,却是个极为霸道的人。当初孔南奇开玩笑说收端玉做个通房丫头,楚伊便七日不吃不喝,直到孔南奇赌咒发誓说这辈子再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她方才回转。端玉这时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吓坏的道理,脸白如纸,身软体酥地摔在地上,只苦求楚伊饶命。
楚伊摇头笑道:“你瞧我现在这番模样,哪里还有心气同你计较——你过来,听我细细说给你听!”
楚伊说若是端玉下定了决心要与孔南奇在一起,敬他爱他,她愿成全她们。可是她的这个法子却极其险恶:“我寒毒入体,是好不了的了,然你亦明白,南奇是那样刚烈的脾气,我一旦死了,他定要给我殉情,我实不愿看他如此——事到如今,也怪不得人,全是我咎由自取——当初我痴迷于蛊术,不想终日与雁为伍,却终叫雁给戳瞎了眼睛。十年前我不甚中了冰蛊,便知在劫难逃,这三年与南奇相爱,全是偷来的!”她拉住端玉的手,那一种寒意便自指尖传了过去,“我这个法子,便是要在你体内中下冰蛊,让你体质同我一样,让孔奇误以为,你其实是我!”
端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楚伊,作声不得。楚伊淡然一笑:“你害怕?”
“不,我不怕,只是,姑爷如何会认为我便是小姐,这,这太匪夷所思!”
“这我早已想到,我前几日告诉南奇,师父曾有一密法传我,可移人魂魄到另一人体内寄活!”
“姑爷也信?”端玉咬着嘴唇,犹疑不定,“万一……”
“没有万一,”楚伊狠狠地,“此事只你知我知,我自有法子叫南奇毫不怀疑,然则种下冰蛊后,你却只有十年好活!”
端玉心里一紧,像有人拿针戳着肌骨,恐惧害怕地使她颤抖。可她终是放不下对孔南奇的爱慕之心,银牙紧咬道:“一切旦听小姐安排!”
孔夫人把这事细细道来,末了泪流满面,拉住夏茉的手道:“如今十年大限之期将至,也所以南奇急着纳你进门,是要,是要用那移魂之法,让楚伊接着活下去,陪着他——然这世上哪有移魂之法儿,不过是害人性命的毒法儿罢了!”
夏茉的心里细碎的疼,可这时候实在不适合多愁善感,她回握住孔夫人的手:“夫人,我,我怕已无路可退!”
“这是什么话!”孔夫人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他喂你吃了冰丸!”
夏茉虽不知孔南奇那日喂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这几日来体内益发有一种冰寒之气是真,这时候对方一点,她思路通畅了,点头道:“是,这冰丸却又是个什么东西?”
孔夫人颤抖地厉害,幽幽道:“冰蛊不易成活,只有提前服下冰丸,使身体内积存下寒毒,才能使冰蛊在身体内存活。随着冰蛊成长,这寒气会日渐深重,日日折磨得你痛不欲生——”她双手紧捂住脸,语调断碎,“我本不欲你受此等折磨,不想还是迟了,迟了,迟了……”
八、
夏茉再见到孔南奇是在孔夫人死去的那日傍晚,是日薄西山的一种落寞。
孔夫人的尸身上凝着薄薄一层冰,面孔宛如生前,只像睡去了,那样安静温婉的一张睡容。
孔南奇拉夏茉进了孔夫人屋里,也不说什么,直接点了她穴道,使她动弹不得,之后俯脸亲了亲她的唇温声道:“我原本要借的便是你这付躯壳,你既然答应,便不可反悔!”
夏茉不能出声,只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有一颗眼泪滑了下来,他用手给她抹去:“你莫恨我,这全是命!”
他说着扭身拔出了刀子,在孔夫人右手腕上一割,并没有血流出,只有一只遍体银白的小虫蠕蠕自那破口里爬了出来,落在他掌心上。
他捧着那只小虫,珍重又珍重地,低唤了声“伊”,双泪横流。夏茉不忍再看,用力地闭起了眼睛,腕上却突来刀割的疼痛,她张目瞧,便见孔南奇抓着她手腕拿刀子割开一道口,鲜血涌出,开成花,凝成锦,她心里阵阵凄凉——以后她将再不能是她自己!
他重重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的,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心里的痛楚突然就湮灭了,寸寸成灰——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年,也是好的,哪怕日日要受这非人的折磨,也是好的……
她再次闭了眼睛,随着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那只小虫在饱吸她的血后,便有了精神,慢慢地,一顶一顶地往她肉里钻去。
一直钻一直钻一直钻……直钻到她心里,她身体一软,摔进了他怀里。
他便这样紧紧地静静地抱住了她,像要如此到海枯石烂,然而有滚热的泪水流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惊碎了一地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