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未妄琛平生最恨的,便是他爹当初给他指腹为婚的这一桩事。他倒也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姑娘,只听老爹讲这位姑娘的爹娘是怎样神仙般的人物儿。这话他也未为不信,然而这世间的事是这样的,再俊美的爹娘也有可能生出诸般丑陋的子女。
未妄琛自也未浅薄到只看对方容貌的地步,可是有容貌当然是最好的,难道会有人想娶个“母夜叉”回家么。姿色虽则是次要的,到底也不能一点儿没有。
他排斥这婚事的最大原因是,他不仅未见着这位姑娘,他老爹在做这决定的时候竟然也没同他商量,这可是关乎他一辈子的事。一说到这个问题,未先仰对儿子也是抱愧的,只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那时,那时候也是没有法子同你商量,你在你娘肚子里,还不会说话呢!”
可就是这样一桩让他不痛快的婚事,眼看着他就要被强逼着迎娶这位姑娘,对方却派了人急匆匆地赶来,把一封长信交在他老爹手里,说要退婚。
这事搁别人身上定要欢天喜地一番,可是未妄琛不一样,他一向自视甚高,哪怕别人未曾见过他,然只是听到他的名头,也该是顶礼膜拜的。
也因此上他觉得被退婚实在是对他的奇耻大辱。从来只有他拒绝人的份儿,哪有人拒绝他的余地!
未先仰对这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件也是颇感为难,正不知要怎样挽回才好。虽信上说那位姑娘身有“隐疾”,他到底不大信,因当初的指腹为婚就是他一厢情愿地强行促成,所以这时候对方退婚他也当是敷衍他。
他正自踌躇,未妄琛推门进来了,抄手夺过他手里的信,就着火烛烧了个干净。他正要发怒,这个儿子常是不把他这当爹的放在眼里。然而未妄琛的一计眼风杀过来,他便不敢动了,平平板板的一样脸硬挤出了些笑来:“儿子,这次可真算是如了你的愿了,你以后也不用怪我了!”
“这事要我说了才算!”
“这又是何意?”
“意思是我要娶她,”他当着他爹的面儿,大拉拉地往乌木圈椅上一坐,二郎腿也跷起来了,“老头儿,那丫头叫什么?”
听他这样一说,未先仰自然心里欢喜,连带的对他这没家教也原谅了,兴冲冲地道:“什么丫头丫头的,人家可是世家小姐,名为白闲!”
【二】
虽然白家上下不把白闲当成个正常人,然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人。
她那个一辈子未能嫁出去的老姑妈白朵常是抱着她急地哭叫:“我的儿,你可千万莫像我,你要是像我,像我……”姑妈每说到此间总是哽咽住,后面无非是她被男人如何欺骗感情的伤心事儿。然则白闲的状况与她是万万不同的,白闲如何被男人欺骗感情?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男人!所以在姑妈叨叨完了后,她照常地道:“姑妈,您实在过虑,男人也不尽都是坏的呀,像我,我将来是决不会有负我的妻氏的!”
姑妈听了这话,自然哭叫得更大声了些!
其实白闲小的时候也还是好好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女孩子。然自打出了那一桩事后——她的双胞哥哥被淹死在后院的池塘里,她就变得愈来愈怪,到了末了,整个的性子都扭曲了,死活说自己是个男人。
家里从各地请了无数名医问病,他们的诊断结果都惊人的一致,说白闲这是心病,也便是俗称的失心疯。医者虽则医身,倒底医不了心,所以只有教家人一切顺着她来,也许某一日,她就突然好了也未可知。
自此白闲的性别在白家便成了一道禁忌,大夫们都说了,万事不可逆着她,怕她病情加重。所以在白家,敢有人当着白闲的面儿说起她乃是个女子这话,事后定要被好好地掌上百来下嘴,直打得教你半月吃不下饭去。
老姑妈白朵却未被算在这一行列里头。也因为当初是白家大家长白正启从中作梗,所以白朵末了才没有嫁成,虽则事后知道这也算得一桩幸事——那个男人娶了一个又一个,光是妻妾便能凑齐十桌马吊了——白朵得知后自然也对他死了心。然而白正启却着实地觉得妹妹成了个未能出嫁的老姑娘这事责任全在自己,总觉着心亏,所以事事依顺。
白朵的最大心愿就是能亲手调治好侄女的病。她不同于其他女人,不是已婚妇人,便是下女,她倒底是大姐小家,自小被礼教束缚得循规蹈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不肯与他人家长里短了。也所以她是白家最闲的一个人。然而她不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总要做些什么事情,以证明自己曾来过这世上一遭,也算没有白活过。然看这白家上下,实在没有她落手的地方,也自然地,她的目光落在了白闲身上。
这也正是白正启执意要向未家退亲,而她执意不肯的缘由。然信到底是寄了出去,白正启当然不肯教她知道,瞒天瞒地的,把信稿子起好,拿出去教人代写代寄了完事。
只是没有成想,这亲不仅未能退成,反倒把未妄不琛这个大麻烦给引逗来了。
【三】
若是细算起来,白家与未家真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白家世代于庙堂为官,是书香世家,在京师里,提起帝师白正启,人们是不敢高声的。而未家太不一样,未家身处江湖,掌理着数一数二的一个大帮会,江湖人提起一个“未”字来都要绝倒,若是见着未家正主儿,怕是果然如未妄琛臆测地般,要五体投地了。
未妄琛这次来访原本是光明正大的,可是半路上他突然起了心思,要暗访。若是白家果然只是编个谎来蓄意地要退婚,他便把白家大小姐白闲给掳出来,一刀把她解决了,再把她的牌位给娶回去完事。这想法不可谓不变态,然而他想,哪怕是要与这白家结这一门阴亲,他也决不肯受这一份羞辱。
到时候他更可得着“情深意厚”地好名声了,这可真算得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这位白家小姐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个晚上真是夜黑风高,然终究因为是夏季的关系,风再大,也是热的,扑在人身上便是一层闷汗。未妄琛特意换了套深黑的夜行衣好在这深夜行事方便。此时他正趴在白闲的屋顶上,扒开了两块瓦悄悄向内窥视。白正启虽是个清官,一年的俸禄得不着几个钱,皇帝却是个好皇帝,体谅他的难处,特赐了这所五进的宅院给他。这宅院大得实在有些不像话,未妄琛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加上这天气本就热得怕人,他费了九二牛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找着了白闲的屋子——这还是多亏了一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他这时候衣服早被汗浸透了,粘在身上是说不出的难受。
屋里却也没教他看出什么来,烟气氤氲里的两点灯火,杂着一股浓重的龙涎香味。他天生不是个享福的命,自小便对这龙涎香味不适,只要闻到了,便要头昏脑涨上许多日子。也多亏他这时候带了面罩,多少掩去了些许的味道,他也才能坚持了这许久。这屋子显然是处女子的闺房,一架红木的多宝格将屋子分成内外两室,两室间那半圆型的门户上更是吊了一挂雪翼纱的帘子,是道不尽的曼妙之态。
未妄琛要找的白闲显然这时候不在这屋子里头,他目光翻来找去,只看到倒在内室地上的一个孔雀蓝衫子的男人,手脚被丝带绑着,一动不动,似是昏了,因着这一股子烟气,这个男人的脸他却看不大清楚。
这一番情形看得他心上像被人刺了一针的难受,想这白闲人还未嫁呢,便开始偷男人了,不,这已然算不得偷,分明便是抢了!这想象着实地让他着恼,愈是想便愈是恼,愈是恼却愈要想,像是有一万个人伸着尖长的指甲对着他的胸口抓挠一般。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忖度着要坏了白闲的这一番好事,能将她气死那最好不过。就算气不死她,也要让她几天几夜地食不安寝,日日提防着被这个男人回来倒打一耙。他定了计,便一手紧捂住口鼻悄悄地潜进了屋子里,把那个男人往肩上一扛,悄无声息地摸出了白家。
【四】
未妄琛倒也并没有走远,他深信“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条定律,所以在离白家宅子不过一里远的宝来客栈里租了间房子住着。男人也自是理所当然地被他带到了自己屋子里头。
这更深夜重的时候,自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入屋。也多亏了他轻功好和所租的这间屋子窗子外那一株老杨树,也没费多少力气,只三纵两纵他便爬进了屋里,随即把肩上在他看来实在没有几两重的“纤瘦”男人狠劲儿地往地上一掼。虽他明白这个男人在这出戏里所扮演的角色绝对无辜,然则心里那一份恼,是无论如何让他不能对对方手下容情的。
他拿火折子点亮了桌上一支火烛,阴黄的一缕光,映得他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的。他把火烛自铜雕烛台上取下来拿在手里,俯了身子细查地上的男人,这才看清男人的脸实在是过于秀丽的,出乎意料的秀丽,竟带着几分女气。他倒也没多想,只是看对方大睁地惊怖的眼睛心里同时一惊,才知道男人如此地不声不响非是昏迷的缘故,乃是因着嘴巴被一团布紧紧地塞住了。
他刻制着打他一顿的冲动,尽量地细声细语道:“你知道,是我从那里把你给救了出来!”
男人惨白同时被烛火映得带些青黄的脸色似乎和缓了些,轻微地做了个点头的动作,表示自己明白,并且是很识时务的,绝不乱喊乱叫。
未妄琛倒也不怕他叫,反正他有的是法子炮制他,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小子,在他实在太过于富富有余。他扯下男人嘴里的布团,又解开了缚住他手脚的丝带,正要问些有关于白闲的消息,对方却倏地抓紧了他的手臂道:“杨柳那死丫头偷了东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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