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苏与苏离五月到的须弥山,你不能想出那是怎样一番景象,漫山遍野红到发紫的杜鹃花,扑天盖地,刺得眼睛生痛的一种热烈。可是她们的心却是生冷的。
那晚她们落脚于山脚镇子中的一间客栈里,苏离非常地迫不及待,或者是焦急,催她快快想法子上山。苏苏自然也是心焦地,苏彦正等着她们救命。然而她更是听说,能不能遇到脂胭馆全凭一个“缘”字,凭你再是财大气粗再是权势涛天也全没有用处。
这些话苏苏自然没有对苏离提起,说了她也听不进去,自打苏彦出了事后,她似乎就疯魔了,这世间一切与苏彦有关的全做不得准,非要她亲眼得见方才信。更何况她是恨苏苏的,恨得心要裂开的疼,若非死守着苏彦不得动苏苏一根汗毛的命令,她早将她一刀了结。
一刀了结了也好,苏苏有时候想,与其活着受罪,死了倒干净了,一切的恩怨纠缠都到此完结,一了百了。
苏苏到底是陪着苏离在山上找了一个月,非是一无所获,那建于崖边儿上的一座小楼终究给他们找着了。可是楼门紧锁,霜烟色的“胭脂馆”三字,像是一只只的眼睛,对她们冷眼旁观,没有温度的一种寒诮。
苏离要闯进去,然那楼看似平常,不想竟是机关重重,她的指尖才碰到楼门上的一抹凉意,那雕花的门便乍然打开,一团红光耀目的火迎面扑来。也亏得苏苏留了个心眼儿,眼疾手快地拉了苏离一把,堪堪避过了那一团火焰。
苏离也有些后怕,眼看着火团落在山石上,溶出好大一个坑来,她深深打了个寒战。
那之后苏离便安静了,也或者是在想别的得见馆主的法子。而苏苏则在镇上四下打探有关于胭脂馆的传闻。末了是那客栈老板娘见她们两个姑娘家怪可怜见的,悄悄地道:“你们做这些也是白瞎,这胭脂馆一年只在六月初一这日午夜开馆,多少强人等着呢,怎么轮得到你们,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听了这话两人反而定了心,回屋的路上,苏苏紧握了握苏离的手道:“那么,咱们只有硬闯进去了,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求他一盏灯!”
二、
苏苏第一次见着苏彦是在十岁那一年,天寒地冻的冬日,天正下着雪,不大却特别的冷,似乎每一片雪粒都是一枚针,直透人心的寒意凛然。
苏苏整个儿被冻得浑身青紫地缩作一团,她衣衫单薄,那还是入秋时候娘亲给她缝制的一袭秋衫,而娘亲在做完这件衣衫后便死了。她不愿回忆这些,每一个相关的片段只是折磨得人心痛欲死。她用指甲狠掐手腕,要借着这股子细碎的疼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四围有几十道目光逼上来,她心有些慌,手捏了捏衣角,要自己镇定。
这通衢大道上不知何时围上了许多的人,他们打量她的目光含意复杂,即使她当时不过十岁,懵懂无知,不通人情世故,可这些目光落在身上,却使她有一种滚烫的像是被放在锅里煮的疼——在他们眼里她已不算得人了,只是一件货物。
其实她也是明白的,为了养活弟弟,爹也是没有了法子。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叫他养家,实在是太难为他些。这法子还是她想出来的,她想自己也并非是全无用处,至少还能换得几个钱,也好支撑爹与弟弟的生活。
有人拉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末了摇头说些她听不大懂的言词。她爹对这一切皆是视若无睹,像是死了,整个的人像张纸般紧贴在墙上,苦大愁深的一张脸。
她本不该指望他的,他对养家没有观念正像他对金钱没有观念。身价钱还是她自己定的——五两银子,这点儿钱只够有钱人家吃一席酒,而对他们来说已是相当可观。即使如此廉价,她还怕自己卖不出去,她太瘦太小,重活儿定是做不来的,加之相貌也并不出众,简直前程堪忧。
可这时候一个少年排开众人站到她面前,绛红纱衫子烧得她眼睛生疼。她借着不远处客栈檐上挂的红灯笼漏出的光亮打量他的脸,人声分明还是汹涌的,可再入不得她耳。她的眼睛里耳朵里只有他一个人。她真说不上那是怎样一张脸,你看着他,就仿佛看见花一朵一朵地盛放,她更是无法形容那一种声音,像风,轻悄地拂过脸颊,让人觉得哪怕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少年淡笑地拉住她的手道:“五十两银子,我带她走!”
三、
胭脂馆到底是什么地方,江湖上虽有诸多传闻,却皆作不得准,不过是人们的臆测。然不管它是什么地方,苏苏是定要见到馆主的,哪怕他是江湖人嘴里咬定了的魑魅魍魉。她只知胭脂馆里有一盏天灯有起死回生之效,能救苏彦的命,而只要能救苏彦,就算教她去死,拿她的命去换,她也是情愿的。
这时候才是子时初刻,离开馆还有将半个时辰,苏离正倚墙坐着擦她的剑,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手每一次从剑身拭过,都带得那剑呛啷一声轻吟,似是蓄势待发,也或者迫不急待。这剑自苏苏自见到她的那日便没见她离过身,听其他的姊妹们讲,就连睡觉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这剑的。个中缘由苏苏到也知道几分,听说这剑乃是苏离刚入堂的时候苏彦亲手交在她手里的,她自是爱若珍宝。
苏离对少堂主苏彦的心思介子堂上下无人不知,她虽出身不好——不过是堂主收留的一个小孤女——然因她品貌出众,技艺过人,没人敢多嘴说她是痴人说梦。因着堂主的看重,更是有好些人对她讨好地道,“这堂里上下哪个人能与苏离你比肩,也只你才配得起少堂主,我早看准了,将来你一准儿会做堂主夫人!”
这话听得多了,连她自己也有些相信。苏彦不也一直对她青眼有加么,那时候他曾对她说,“阿离你是特别的,没人能取代!”。然而她同时知道他是个太会温存的人,对所有堂里的姊妹都是一样的好,哪怕有人做任务出了大纰漏,他也没有重过声。
她就是恨他这一点,这样的恨!原本她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实实地不同的,可自打他救了苏苏,她就更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比苏苏重。
最恨的还是一年前的那场介子堂与凤鸣阁的联姻,这彻底打碎了她的念想。她原本不成想自己对他抱着这样重的心思,直到偷偷瞧见他与展紫在红烛下喝合卺酒,你不能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像有万马奔腾,直碾过她的胸口,疼痛已然说不上了,像是欲死而不能,欲生而不得。
她对这痛苦无法释怀,更因着知道个中内幕而尤其地恨,恨苏苏——若不是上元夜苏苏闹着要去灯市,若不是灯市上他们与凤鸣阁阁主展紫的不期而遇,若不是苏苏看过不眼展紫对苏彦的目光挑逗与她打了起来,若不是打斗时候她不小心中了展紫的毒——原本会有更美好的结果。
可是因为苏苏,她想象里本该美好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恨得指尖生冷,稍一用力,薄削的剑身便“叮”地一声脆响,她脑子跟着一阵清明,苏苏扑上来陡然扣住她的肩道:“是时候了!
四、
这夜深似染,找不到生机的出口,只有一种极细微的躁动,刷刷刷……细听却静得仿佛死去,好似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幻觉。可是苏苏知道这并非幻觉,从悬崖边儿那座几乎悬空的七巧玲珑宝阁灯光里,她看到了几抹骚动的影子,他们隐伏在山石后或是花丛草丛里,风吹过,那花那草便是一阵曼妙地颤抖,露出他们薄青微紫湛蓝的身影。
这些人自然全都注意到了苏苏与苏离,她们穿得太扎眼睛,也并没有隐藏形迹的意思,就如此正大光明地走到了楼门口,恍似一切都不在她们眼里。只除了挂在楼檐上那盏宝相璃珑七巧灯,雕作九龙奉日,在日色纱帘后明灭不定,她们的目光不肯放松地盯紧了它。
原本四围的这些江湖人便是暗藏机心,要藉这难得的开馆之日抢这一盏天灯,好去救自己要救之人。虽则几次三番他们并不曾成功过一次——得灯之人会被馆主护卫——可是他们不肯放弃这机会,总有些人的命搁在另一些人的心尖儿上,成了心魔,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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