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使她平静,反倒把这惊悸扩散得更深远。她掀‘床’幔往外望,窗子大敞着,是深冬‘阴’寒绵密的夜,月亮像是一只饱胀的眼睛,微‘露’的湿红。
她下‘床’要去关窗子,同时回忆这怪异的梦,杜茗珏分明人在万里之外,虽说不上活得美满,却也还没有到死的地步,这梦实在没有来由。然想到“死”,她跟着就打个寒噤,白木万字‘花’窗子上尖锐的凉意,像一玫针,扎得指尖生疼。
耳边隐约的**,细微几不可辨,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淡薄血腥气。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花’了眼睛,也或者是梦还没醒,眼前一抹朦胧影子飘过去,渺茫的一痕白,衣袖染香,在她颊上擦过。
她慌地往外扑,恨不能抓住那人衣角,然只有冷的空气在掌心里挣扎,那影子早没了踪迹。她一时心痛‘欲’死,把手狠捶地面,直捶得血‘肉’模糊,这皮‘肉’的疼痛却并不能消除心口的胀痛,反而变本加厉地在她身体里涌动,要叫她魂飞魄散。她咬着牙爬回‘床’上,想这定是幻觉,幻觉,幻觉……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她分明在万里之外,正在万里之外。
半月前她被放出石屋,想着要偷跑去蒲州找杜茗珏,或者是把她救出来,那时候卫新已病得‘药’食不尽,来的大夫均摇头叹息,劝老庄主即早准备后事世。
然而她终于没能去得蒲州,卫新也没有病死。
五、
卫新的病一直拖着,不恶化也并不好转。虽庄里人人都知他身体不好,见不得血,然往年也只是五六月间会病上三五日便会好起来,现在才是冬天,他已然病得起不来‘床’,且一病便是大半月,这事瞧在旁人眼里难免有些不寻常。
白梨是服‘侍’卫新的小书童,一副乖巧模样,讨得大家欢心,人们也便问着他:“庄主可好些了,这病似乎与往年有些大不同呀?”
白梨伶俐得很,只说卫新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冬日天寒,更加不愿出来走动,请大家不要多心。
庄里人人把心放在肚子里,有话也会不明讲,譬如刑罚堂的大执事魏冰,心里不知有多少曲折,然对白梨的话,他却不加思索的信了。原因无它,白梨这个孩子太过安份讨巧,自三岁随卫新到枯叶庄后,从不曾撒过谎,单纯到对丫头仆‘妇’们的逗趣话脸红的地步,所以没人疑他。然他叫别人不多心,多心的偏是他自己,他能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
卫新的病时好时坏,或者能一直拖下去,然这总不是长远之计,也或者,过不了这个冬天。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令白梨心惊胆战。卫新是不能死的,虽他只有十五岁,一切却都看得透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主仆,想方设法,或明或暗的挤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好把枯叶庄据为己有。
也只是碍着老庄主颜面,这些人隐忍不发。一旦老庄主去了,他们主仆在这庄里的地位也便岌岌可危。所以卫新自坐上庄主之位后,便一直积极筹划,在各堂内安‘插’了心腹之人,慢慢将各堂堂主的权力蚕食掉——要稳坐庄主之位,总归不是那般容易。
眼见局面渐渐打开,卫新却突然一病不起,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便随之土崩瓦解。
然而这个晚上,白梨将煎好的‘药’端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关的好好的窗子,大敞四开着。他自窗子望进去,便看到卫新只着脂白的亵衣坐在桌边,对着桌上铜镜左照又照。他又是欣喜又是焦急,想少爷能起得‘床’了,身体定是好了许多,这是好事,然他病才有起‘色’,怎么就这般的不爱惜自己,这时天寒的紧,他穿得这样单薄,就这样敞着窗子!
他张嘴要唤一声“少爷”,然口还没开,就又被卫新的行为惊得张不开嘴。只见卫新翻出杜茗珏出嫁前用的一只乌木海棠‘花’的妆奁匣子,拿出银雕‘花’的口脂香盒,指尖沾了些许,抹在‘唇’上。
那是红石榴‘花’般的颜‘色’,明丽香浓,衬着他那样一张惨白的脸,‘艳’极而妖。
白梨捧着托盘的手就有些抖。
这间屋子原本是杜茗珏的闺房,自她出嫁后,卫新便执意住进来,且里面的东西,一样也不许人随意挪动。
他是知他恋着杜茗珏,却想不到已到了如此疯魔的地步。这认知让他太惊怖,手指不由一松,‘药’碗落了地,碎在青石地上,声响惊心动魄。
屋内卫新冰寒的眸光‘射’过来,细若无力的一声,“是谁?”,白梨只觉天昏地暗,对方面容声音都飘渺起来。他竭力不让自己太过慌‘乱’,要悄悄地溜走,然肩上却落了一只有力的手:“白梨,你躲躲藏藏的做什么?”
他身体一冷,脸跟着煞白,这声音如此熟悉,他听了十二年,然又这般陌生,语调语气都是杜茗珏的,却自卫新的喉咙里迸出。
六、
红灯笼散发异样香气,绵密得要堵住人的呼吸。此时正是丑时初刻,夜深的没有出处,杜伊却并没有睡,手捧红灯笼坐于桌边,屋子白的四壁被灯笼红的光映得光怪陆离。这灯笼正是杜茗珏送卫新的那只,她每在这夜深时候,将灯笼暗渡陈仓地偷出来,把里面将燃进的香蜡换上。
这香蜡乃是杜茗珏特制,谓之‘迷’神,久吸会令人神魂失守。当初杜老庄主‘逼’杜茗珏习武,好将来继承他的衣钵,偏她极爱美,怕习武后身形变得粗壮难看,于是下狠心研习美颜‘药’物,好使自己保持体态纤侬合度。这味香,也是那时候提炼香‘精’偶然所得。彼时杜茗珏觉这香味异样妖冶浓厚,是熏制衣物的好东西,便制了好些。
不曾想才吸了不两日,她就得了梦游的癔症,杜伊是极细心的,推测是香有问题,晚上便悄悄把香换下,也不再用这香给杜茗珏熏衣,果然不两日她这梦游之症便好了。
杜伊却并未把这事告之杜茗珏。杜茗珏虽然平日待她极厚,也没什么大小姐架子,然她脾气不好,认死理,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容不得人说嫌话,这事被她知道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所以杜伊‘私’下里对杜茗珏说,这香气太过浓‘艳’,与小姐不配,小姐这样的人品,清水出芙蓉,该用些清淡的香才好!
杜茗珏原本就没常‘性’,这香味儿闻了这些日子,她早腻了,便点头道:“换一味淡的百荷香,这香味确是重了些——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
只是没想这香终究派上了用场,杜伊恨地捏紧了拳,悄然起身,身如飘絮般跃上了卫新所居屋子的屋顶。她深吸口气,用火折子将灯笼点燃,俯身小心地揭开两片瓦,拿了绳勾,轻轻把灯笼放了下去。
这事做得人神不知,再不几日,想来卫新便要神‘迷’意‘乱’,就算不发疯,也定会变成个傻子。她心里该是痛快的,然这报复却没能换来想像中的快意,仿佛是吃了刺不净的鱼,扎得‘胸’口闷疼。
这疼深不可测,分明隐密地潜伏在心底,却又无处不在,叫她失魂落魄——脚下忽尔踩空,身体直直地自屋顶往下落。她对危险天生敏锐,身手更是了得,这点就连杜茗珏也不知道,她藏得滴水不漏。她们虽然亲密,然总归她不能永远依靠着她,譬如现在这个时候——她在空中一翻,身体如‘花’儿怒放,脚尖点在墙上,微一借力,稳稳地落在地上。
卫新屋里突然有了动静,衣绸细而软的磨擦声,她伏身在暗夜的梅‘花’丛里,悄无声息地盯着那‘门’。
‘门’被一双纤白的手推开,行出个人来,目光有如小刀子的犀利,却不是望着她,只是茫然顾望。她心里一惊,并不曾看清那人的面目,只看到一团黑密的头发,原本以为会是卫新,偏这人一身‘女’妆衣裙,银环耳珰,香气浑然。
那人手里握着剑,是卫新常用的那把,似乎终于看准了方向,脚踩细碎地步子,小心地走出了院落。
杜伊便一直尾在她身后。
七、
杜老庄主被人于夜里刺杀,一剑穿心,血溅三尺。表面上枯叶庄人人痛恨,将那个刺客骂个不了,真像不能在他身上穿几十个血‘洞’就不能罢休。然‘私’底下他们嘴角含笑地轻叫痛快,这老东西把庄主位子占得太久了,好不容易腾出了窝,却又让给一个不相干的小崽子。
死得真是时候啊!几个堂主在心里喊叹,失了杜老庄主的积威以久,要对付卫新那小崽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白梨惶恐地把这消息告之了卫新,原本以为对方会失控的大哭或是大闹,然而他却平静的很,平静的像这死亡来得理所当然。他眼瞳那样深,深黑的,像口枯井,把白梨装在里面,望着白梨,也或是望着其他人:“终于死了。”
他这平静却叫白梨更心惊,平静遮盖着扭曲痛苦仇恨,它好比天幕,能掩藏一切。他狠握着他的手:“少爷,你别太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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