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卫新接到杜茗珏的信是在她出嫁一月以后,随信同来的有一只红绸扎的两掌大的灯笼,黄流苏绿挑杆,颜‘色’异样鲜明。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然而香气古怪,不知这红绸被何种香料薰染过,声轻‘色’浅,却有种醇厚余韵,袅袅在鼻腔里,久久不绝。
他心里浮着痛,隐密的,不为人知。
枯叶庄里所有人都可以对这桩婚事指手画脚,只有他不能够,杜老庄主那时候说,“选了就不要后悔!”——然这痛是真实的,痛到极至反而有一种解脱的释然——只是才微一使力,‘唇’就破了,血流出来,压也压不住。
他简直恨透了这个身体,任何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都是致命,会血流不止。然而此时他顾不得这些,他急着要看杜茗珏的信——血已洇透了大片衣袖——他抖手挑开火漆,信封里掉出来一段白绢,铺陈开,一幅美人图,墨香尤然。美人裙侧秀丽端楷轻浅的痕迹——
侯‘门’一入深如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疼痛倏尔深切地漫开,从里面咬出来,要让他尸骨无存。原本以为这身体早麻木了,对于疼痛或是绝望,或是其他一些东西。
然而血顺着衣袖淌下,落在绢上,洇开——他来不及挽回,身体冷到极处,失了力气主张,动一动,便倒在了这寒冬深夜的晚上。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飘渺的一声叹息,百转千回,叫他失了魂。
二、
杜伊被放出来的时候时气冷得愈发深邃,万物萧索,连后院里的几株梅树也只是意思地开了几朵单薄的小‘花’,一种人走茶凉的凄冷。她听说新庄主卫新病到卧‘床’不起,心里恶意的痛快,这人将小姐害到如此地步,自当该受折磨。
然而一想到杜茗珏,她心里止不住地痛起来。
杜茗珏出嫁那会儿,老庄主怕她捣‘乱’,强硬地着人把她锁进悔过崖的石屋里。那晚上下了初冬第一场雪,她自仅容一只手出入的窗子望出去,空茫的白,宛如静寂里一抹绝望。雪密到了极处,风打着旋儿,吹起大片雪屑扑向窗子,直‘迷’了她的眼睛,眼泪跟着就溃不成军,她已然分不清是眼睛刺疼亦或是一些别的东西,令她失了控制。喜乐声乍然响起,在夜里伸延,刺耳又古怪至极的音调,‘混’和在风雪里,宛似成千上万的人尖厉呜咽,响彻云霄。
她绝望地咬牙,想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然无可挽回,恨得拿头撞窗上铁栏。然而一个细弱的声音远远地唤她:“杜伊姐姐,杜伊姐姐……”
这声调软得让她失了自残的力气,抬头望过去,便见一抹细而瘦的影子在风雪里挣扎。这嗓音她是熟极了的,是那个成日跟在她身后嚷嚷着要拜她为师的小丫头初一,绝望突然生发出芽,令她看到一线生机。
她哑着嗓子喊她:“初一,初一,你怎么来了这里,小姐呢,小姐还好么?”
初一跑到石屋前,身体软在地上,爬到石窗下仰望着她,一壁放声哭叫:“小姐,小姐怕要不行了!”
“胡说什么!”她倏地怒瞪起眼睛大吼,不愿相信同时亦不肯相信事情会是这个结果,“小姐身子一向好的很,怎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不过是嫁人,哪怕嫁的非是意中人,也不用拿死来吓唬人,小姐不可能这么傻,不可能!”她不知是自我安慰亦或是安慰窗下的初一,“小姐到底怎么了,你快讲!”
初一胡‘乱’抹了把脸上泪水,自怀里‘摸’出把玲珑‘精’致的小刀子,爬到石屋前一壁使力砍那锁链一壁哽咽道:“小姐死活不愿出嫁,老庄主发了怒,说就算她立时死了,也要把她的尸体嫁出去,小姐果然就发了狠,拿刀子要自裁——她动作太快了,老庄主没来得及阻止,刀子,刀子透‘胸’而过……”
‘门’上锁链乃‘精’钢打造,普通的刀子根本砍它不断,加之初一人小力薄,痛哭失措又把这仅存的一丝力气用光了,小刀子在她手上更没了用武之地,似水泼在石上,只有响声还惊心动魄,对锁链却没有一点损伤。
杜伊‘胸’口一跳的痛,愈急起来:“老庄主果然这般绝情——小姐,小姐真的……”她喉咙里一阵发干,被什么哽住了,问不下去。
初一粗喘口气道:“是卫少爷救了小姐的命——你知他‘精’擅歧黄之术——只是小姐求死心切——如今,如今也只是用‘药’强吊着命……”
“那么,这亲结不成了?”
“不不不,老庄主死了心了,执意把小姐送上了‘花’轿,此时,此时已出庄了!”初一说时眼泪又流下来,握着小刀子的手愈发抖得厉害,杜伊看不过去,细声吩咐她道:“放心吧,小姐没事,哪有这么容易就死的呢——你,你快随小姐去,别误了时辰,有你在小姐身边,我也放心些,快去!”
雪愈大起来,扑天盖地,却并不能淹没高亢的喜乐声,初一迟疑地,“可是你……”她连声催她,“快去,快去,快去……”
三、
卫新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颊上,减去他些许燥热,他竭力地要睁开眼睛瞧瞧这人是谁,然眼皮上却似坠了千斤重石,挣扎无力。耳边那人呼出的气也是冷的,轻而软的声调:“你这傻子,我真恨你这样轻生!”
卫新倏尔不敢动弹,他怕这声音是出于自己的癔想,或者只是一场梦。她怎么会在此地,怎么会在他身边?他愈是不敢往深处想,惧怕恐慌就愈是侵上来,于是他急切地把颊上那只手捉在掌心里,以证明她非是一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她的手冰凉,像在冰雪里刚浸过,他紧抓着,迫切地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语调诚惶诚恐:“茗珏,真的是茗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自由得很,爱去那里便去哪里,”她嘻嘻一笑,把头靠在他‘胸’口上,“你有没有一点儿想我呢?”
“可是那幅图,那题字——”他心里一闪的痛,声音像不是自己的,从‘胸’口冒出来,“从此萧郎是路人!”
“那么,你想我怎么样呢?”她用头发搔他脸颊,以前她常用这方法叫他起‘床’,“你把这枯叶庄看得比我重,我唯有死……”
“不许说死!”他准确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唇’,满掌心的冰凉,心里突有念头一闪而过,没能抓住,只余下一抹惊慌,“咱们,咱们生死不离——我,我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其实你明白的,要接我回来,只有一个办法——”像四壁里张着无数只耳朵在偷听,她愈发小心地把声音收束到极低,似要直压进他心里,“只有我爹死了,我才能回来!”
‘床’边上铜盆里火炭蓦地一暴,有急促地脚步声跟着响起向屋内而来,他身上突然一轻,杜茗珏的手自掌心里滑走,快得他来不及反应,他刚‘欲’开口唤她,却听‘门’口一个稚嫩的声音急切地问道:“少爷,你醒了?”
他眼睛猛然就睁开了,日光纷纷,刺得眼睛火辣的疼,鼻腔里香‘欲’成灰,婉转‘波’折。(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门’口的小童满脸焦切模样,行近‘床’前:“少爷,可感觉好些了?”
“好,好得很,”他这才觉得嗓子沙得像哽着土石,小刀子划过‘肉’的疼。就急地爬起来,眼睛四下逡巡,似要把空落落的四壁都看出‘花’来,眸光最后落于胭脂洇石榴‘花’的‘床’幔边挂的两掌大的红灯笼上。
“谁把这灯笼点上的?”他目光灼灼,哑的声调里一抹暴厉,吓得小童连连后退,抖着声音答道,“是,是杜伊姐姐——她说这灯笼上的香,能清神明目,对,对少爷的身体有好处!”
他陡然倒下去,望着‘床’顶吊的一只宝蓝喜字团‘花’结发呆,半晌才费力对小童挥手道:“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四、
杜伊又在半夜里被梦吓醒,这已是第几次?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梦里是杜茗珏拿着刀扎她‘胸’口,一刀一刀……血泼溅如‘花’开。杜茗珏白衣如雪,‘唇’上淡胭脂,香气委婉——梦里杜伊竟看得一清二楚,是她未出嫁时的姝丽,只是表情淡漠,这浑然不像是在杀人,倒似绣一幅宝墨山水,针起针落的轻巧安然。
她俨然成了她手下的作品,一刀一刀,白骨鲜‘肉’红血,一刀一刀,以至于尸骨无存,剩下只一团略具五官的碎‘肉’。
她不明白为何杜茗珏对她存了这样的恨,要千刀万剐——只是恨也不该恨她,该恨那个负心人。
然而梦里杜茗珏欢快地笑,像个孩子:“若非你,他怎么会负我,若非你,他怎么会负我……”
醒来杜伊就觉身体被冷汗浸的‘潮’冷,惊悸和着寒意**蚀骨,火盆的热气与香炉洇出的淡香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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