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间道
那阵子,江山不太平,陕西道上也不太平。有志向的,早树起反旗跟官兵抢地盘去了;没志向的,好歹也能拦路打个劫,做点无本买卖什么的。只苦了老百姓,躲都没地儿躲。
幸而有几个乡绅、豪强,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大家开了几个会、又干了几架,把势力范围划了划、各自把地盘里头拾掇了,市面上显得太平一点,官道上也有了敢赶路的行人。
这一天,就有一对小夫妻,“嘀笃喃笃”骑着辆小毛驴来了。那驴正当岁口,端的是头黑身白蹄的好驴子,只是看起来怯生生的,还不惯吃苦,丈夫心疼它,没往上坐,自己背了包袱、牵了驴绳,光叫妻子坐在上头,两人打官道就过来了。
眼看太阳过了中天,道边有个馆子,挑起帘子道:“平安茶饭。”丈夫就对妻子道:“娘子,你怕是热了乏了,咱们进去歇一歇可好?”妻子点了点头。
有个瘦猴样的家伙,正蹲在店门口凳子上剔牙,见到这驴皮骨好,留了个心;看丈夫背上的包袱有点儿份量,又留下一个心;再看那丈夫长得文文雅雅、像是个读书人,妻子虽然拿黑纱幔的帽子遮住了容貌、身段儿可是袅袅娜娜的遮不住,他的嘴角就咧开来了。
这瘦猴一双眼睛骨碌碌只管往他们身上斜,夫妻俩个却浑然未觉,只管问店家要茶饭。店家亮嗓子道:“客官打尖儿?顺带留宿不留?”丈夫笑道:“兀你这店家,好没道理。太阳刚偏午,正该赶路,怎的就留起宿来了?”店家笑道:“你这客人不晓得。如今世道,不是罩得住的人,怎敢开店?你要错过我这一家,再往前头走到天黑,也没个像样儿的了,要是投什么野店去,好赖睡过半宿,连人带牲口不吞了你的!你不信我,只管去,吃了亏时须记得我的话。”
丈夫听了这话,似信似不信,然而也无可奈何,与娘子低声商议一句,同意了。店家道:“小店规矩是先付帐的。”报了价码,高是高了点儿,丈夫倒不计较,就打开包袱取钱给他。瘦猴子这时候站起来,边往里走,边嚷:“老哥儿,我也住店成不成?”挤到夫妻俩身边时,似乎脚步不稳,“啊哟哟”叫着往那妻子身边倒去。她吓得叫了一声“哎!”声儿极其柔媚。丈夫忙搂过妻子。那瘦猴一双贼眼已瞧科了:包袱里头除了铜钱,还有碎银子。顿时嘴角咧到了耳根儿,还没说话,店家揪着他手臂就拖到外头去了,嘴里骂着:“要你来搅和!”回身向夫妻俩道:“瞧这不成材的泼皮!您二位放心,只要在这儿住下,这种东西搅不了您们的清静。得,到后头看看房去?茶饭随后给您二位送房间里。”
夫妻俩跟着他往后院去,见几个房间果然住了些人,看来是个正经客栈。店家给他们安顿了后,道:“没事就别出门了。您二位养足精神,明早好上路不是?”
这房子挺小、窗儿也小,贴着破窗纸,黑古隆咚的,有一股怪味。妻子早已把帷帽拿下来了,一边皱眉看着被褥上可疑的污渍,一边道:“这鬼地方!你觉得不觉得?倒像是——”正说到一半,“笃笃”有人敲门:“送水。”丈夫去开门。刚拉开条小缝,一个黑影像狸猫般就从他脚边蹿进了房里,满地一转,停下来,原来是适才店门口那瘦猴。
那妻子本来是背对房门的,瘦猴蹿进来时,她一声惊呼,拿起帷帽又飞快的扣到了头上。瘦猴从外头蹿进黑乎乎的房间,眼神有点不太适应,电光火石间也没看清她的面貌,只觉得脸部线条很是秀丽,俨然是个美人儿,
丈夫已经过来要捉他:“你干什么!”瘦猴儿肩膀一耸就溜开了,嘻嘻笑道:“别忙,我先问你,你的包袱还在吗?”
那丈夫往床脚一望,脱口道:“哎哟,真不在那儿啦!”那妻子脸向他偏了偏,没有说话。瘦猴儿笑道:“别急,你看这是什么?”手从背后伸出来摇一摇,正是那只包袱。
那丈夫忙伸手去抢,瘦猴儿也就任他抢回,笑道:“你们进店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店是容易进的?你们不知不觉,东西都给人拿走了。幸好我做好事来还你们。你们要再傻呆着,性命还不知给谁拿去呢!”
那丈夫把包袱抱在怀里检查,闻听此语吃了一惊:“难道这是黑店?”瘦猴儿又嘿嘿一笑:“江湖有江湖规矩,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谁教我师父一生行侠仗义,我受他老人家教诲,见到你们还算好人,少不得要帮一把。”
他说,再走一个时辰有家正派的客栈,天黑之前能够赶到,他愿意护送夫妻两前往。那丈夫还有犹豫,妻子俯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两人就依瘦猴儿的话,硬是退房离开了。
走了快两个时辰,太阳西斜,眼前没什么“正派客栈”,只见个破落小庙,瘦猴儿笑道:“就要到了。两位乏了?且歇一歇。”推他们进去,手正往腰后摸,忽见人影一闪,有个驼背乞丐也挤进门,拿眼觑他,笑个不住。瘦猴儿变色喝道:“你这要饭的来干什么?”一手把他拽出去,又赔笑脸向夫妻俩道:“我去给你们弄碗水。”便走出去。驼丐跟着他冷笑道:“张老大店里的客人你也敢动!”
瘦猴儿两眼一瞪:“不错,我们卖张老大面子,他的儿孙作白道生意,店里的客人我们一律不碰。可人家没住店啊!就吃张家一顿饭,现下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吧?我再动手,不算坏规矩!”驼丐笑道:“你这猴儿心眼多,我不管你。可有活大家干。这两人我也看在眼里了,要同你一起料理,量你小子也赶不走我吧?”
瘦猴儿哼一声,面色阴晴不定。忽然手腕一翻,从后面掏出柄解腕尖刀,直往驼丐胸口搠去,驼丐也不含糊,讨饭杖一撩,竟是铁铸的,“丁丁”与尖刀相击,以快打快,须臾过了十余招,难分胜负。庙里,那丈夫忽然走了出来。两强盗身形一闪,各自把武器藏好,又像没事人似的。瘦猴儿笑问:“您干嘛呢?”“找点柴火烧水,娘子又饿又渴。”那丈夫对驼丐笑笑,“这位也一起来吃点东西吧。都是穷苦人,不容易。”驼丐大声道:“谢过了您勒!”得意的冲瘦猴儿一仰下巴,瘦猴儿哼了一声。
这么着,小庙里就生起了篝火。两个强盗琢磨着先吃饱了再干活也不错,就笑嘻嘻蹲那儿了。丈夫卷袖子抱柴,手腕上露出半截伤疤,看起来很是狰狞。瘦猴一惊:“哟,这咋弄的?”丈夫笑笑:“被妖怪抓的。”两强盗一起变色:“什么妖怪?”从不说话的妻子在纱幔里忽然“嗤”的笑了一声:“五郎他救妾身时的妖怪啊。”
两强盗对视一眼,沉声问:“这从何说起?”妻子柔声一笑,从头说起。
二、道可道
话说有个小城叫作江城,里面有户姓肖的人家。肖家老爷远远到安陵作官去了,他夫人带着儿女留在江城。忽一年,叛匪大起,人人逃难,肖家夫人也携儿带女逃奔安陵去,不料半路被难民一冲,年方二八的肖家小姐与家人失散了,可怜她自幼不出深闺,哪里知道路径?只晓得心慌乱走,不知不久竟走到荒野里,又摔了一跤,只能蹲着啜泣。
乌云很沉,要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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