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打乒乓的孩子
这个故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家乡小县城的学校读书,学校里所有孩子都爱打乒乓,大概因为体育活动的条件太简陋了吧,操场是坑的、篮球架是歪的、足球场是没有的,就一排双杠还像点样、那也没啥意思。咱们整天精力没地方发泄,干啥呢?总不能成天打架玩儿吧?就一骨脑的干上乒乓了。
那时候物价普遍低,当然大人们收入也不高,轮到我们身上零花钱就更少了,幸好乒乓这东西便宜,我记得最差的一种乒乓板子才几毛钱,好点的一块多也够了。球呢,两三毛能买一盒子。瞅瞅,多便宜!再不济,牙缝里省上一阵子,也都成了。
所以谁手里没块板子没个球?一到下课,学校那几个台子前黑压压全挤满了人,实在抢不到地儿的,手痒,放学后把几张课桌一拼就成了个球台子。开打!不怕爸妈扇脑门子的,还有回家把门板卸了搁在饭桌上叫人来打的。
呵呵,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应该知道了,咱当年的同学、朋友、小伙计们,就没有不会打球的。
可大牛就不打球,真可惜,其实他以前打得特好,听说还没上小学就开始摸拍子了,玩球就跟捏筷子挟菜似的,那叫一个熟练!车轮战打倒咱们一班子小屁孩不在话下,高年级同学都挺怵他的。可他偏摊上那么个爸爸……
大牛爸爸,是个三班倒的钢铁工人,腰有老槐树那么粗、身板有黑铁塔那么高、巴掌有大蒲扇子那么大。他瞪一瞪眼睛,我们小腿肚子都吓得转筋;他吼一声,我们脑袋过了半天还是嗡嗡的——是这么英武的一个汉子,简直就像当时宣传话上的英雄人物。谁见了不羡慕?可他这个死脑筋,一心一眼不羡慕自个儿,就羡慕文化人,咬牙发誓非得把大牛培养成个秀才。他说没文化在哪儿都吃苦头,会读书才能做人上人。当时我们那块地儿,学历最高的读上个大专已经了不起了,他爸还雄心壮志想朝大学那个档次努力。你可以想见大牛在终于成长成为"文化人"之前,会在他爸手里吃多大的苦头。
那个时候也就是小学三年级吧,大牛在咱们学校正好是出风头的时候,还没下课就有高年级同学溜出来堵着门口要找他单挑,这家伙用球台都不用自己去占位!在我看来,就算电视上什么大侠都没他风光。
可是大牛的成绩不太好,在班里就算个中溜儿吧,也不算太差了,但他爸不满意,认定是打乒乓分了心害的,非让他戒了乒乓、考个全班的前三甲。大牛不答应。他爸一巴掌把他从屋里扇到院门口去,他也不答应。他爸把他的球和球拍都砸了,那有什么用?只要有我们在,就有大牛的球打。他打得这么好,是咱们眼里的大侠,他往谁的台前一站、谁不得让他抽两板子?甚至他不站,咱们请都得请他来!他爸和老师不讲理,想拦着,我们觉着不服气,偷偷儿的也得帮大牛。
这样的日子到小学三年级,忽然就结束了。大牛向他爸发誓:再也不打球了!当时咱们听了这个消息都吓得哆嗦:哎哟娘呀,能让这么倔的大牛低头,他爸得抽断了多少根藤条呀?
可是据他们家隔壁的长鼻涕说,那次大牛爸没打他!长鼻涕说他“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冒险偷偷扒大牛家窗缝子看啦!他爸真没动手,就说了些什么没文化吃亏的事,抱着头往屋角上一蹲,呜呜咽咽哭啦!大牛吓得连滚带爬到他爸爸跟前,跟着哭,自己把自己的右手伸给他爸说:“爸,我不打啦!这只手要再摸摸球拍子,你就剁了它!”
长鼻涕说得绘声绘色的,像真有那么会事。我可不信。不信他有那个胆扒大牛爸的窗缝子,不信大牛爸那样的汉子会哭,不信大牛会“连滚带爬”的跟着哭。可再不信,大牛戒了乒乓是真的。那以后他好几次站着看我们打乒乓,眼神馋馋的,我想把拍子给他,他摇摇头就走了,后来听到乒乓声都绕着走。渐渐的,大家就把他忘了。
二、新的高手丢了拍子
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乒乓高手,叫阿南,他原来打得不怎么样,可是人实在聪明,肯学肯练,渐渐的蹿了出来,到中学时,一连打败了高年级的五大元老,搞得一副称王称霸的样子。听说过阵子市里乒乓队教练要来挑人给省队做后备,很有可能挑上他。阿南就更抖啦!他家里还给他买了副好拍子——那时候市面上的东西忽然变得多了,很多大人都跑去做生意,各种商店越开越大,有一家就摆出了特别尊贵的一副拍子,要好几百块呢,拿在手里得是什么感觉呀?我们看着都流口水,可买不起。阿南爸妈是咱们那块最早跑去外头做生意的那批人之一,听说赚了不少钱,看阿南喜欢,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给他买了那副拍子!你可以想想他有多得意吧,整天演示给人家看:弹性多好、摩擦力又有多强,用它能削出多漂亮的快球、搓出多稳定的旋转球。这家伙怎么这么爱炫耀呢?
大概看不上阿南那副狂样的,不止一个。没过几天阿南的极品拍子就不见了,大概叫人给偷拿了。
原来以为他这么有钱,丢副拍子也没什么。谁知道他竟然心痛得四处找人问话。我们平时多半吃过他买的零食、用过他买的好球、或者靠他跟高年级的抢过台子,不好意思不理他,于是也胡乱找找看。
可是长鼻涕——他现在不让我们叫外号了,非让叫大名不可,我改不过来——这小子也太热心了!不知怎么一打探,跑回来跟阿南说,他看见大牛书包里有个拍子,露了一下,像是那极品拍子!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跟阿南说:不可能的!谁都知道大牛早就不打球了,他拿拍子干什么?
阿南不听,非叫大牛拿包出来给他搜。这太污辱人了!我跟大牛打小儿要好,从没想过会叫他受这种委屈的,阿南再给过我好处也不行!当时就把拳头捏紧了,我,打算着到要紧时候蹿上去把他包抢了就跑,省得让阿南这种公子哥儿搜。
大牛当然不肯把包乖乖交出去,就像我说的,他倔得很!可是阿南气势汹汹要了几次后,大牛黑黑的憨脸上浮起一层红云,犹豫一下,向球室偏偏脑袋:“你要敢跟我关起门来打一场,我就告诉你。”
阿南一呆,然后笑了起来:一个很多年没打过球的人,问他敢不敢打一场!他大概觉得很有趣,一口就答应了,还要再调侃一下:“你确定你是在向我挑战?”
大牛看起来也有点慌,他看看自己一双手,又粗又黑、关节粗大,可是很稳定。后来我一直想:我再也没见过像大牛这么稳定、这么靠得住的一双手。
大牛把自己这双手看了片刻,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他抬起眼睛,对阿南说:“是的。不过要打,必须到球室里去,关起门来打。”
阿南薄嘴唇一翘:“好呀。反正打败了你,我也不是特别有面子,就给你留点脸吧,我们进去打。”
我们学校,一般的球台是露天的,但是工会活动室有一张特别供老师玩的球台,特别漂亮,台面铮铮亮,中间的球网雪雪白,平常是锁着的,好在阿南在学校吃得开,跟管活动室的老师混得贼熟,所以一说就说好了,放了学,就过去打。
他们把门一关,我们就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我紧张得直搓手,长鼻涕咋呼起来:“你你!你怎么了?一头的汗!你生病啦?”
“生你妈的病!”我骂他,心里烦得很。我出汗是因为我紧张,可至于为什么紧张……现在还不能说出来。越说不出口,就越烦,我把耳朵都贴在了门缝上,指望能听到点什么。
其实声音是很多的,乒乓球不停撞这里撞那里的声音,还挺有规律,一般是这样子的“啪!嗒——当当当当……”或者,“啪啪啪嗒——当当当当。”
“啪”就是乓乓球狠狠撞在球台上的声音,“嗒”好像是敲偏掉的声音,“当当当当”就是飞出去了在室内乱弹的声音,当然现实中也不是分得这么清楚的,经常像是一梭子子弹在里头狂扫乱射,忽然“哐”的一声敲到门板,差点没把我的耳朵震聋。
那个时候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