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径上忽然走来一个人,肖家小姐忙躲到大树后头去。那人口里却叫起“静初,静初!”肖家小姐闺名正叫静初,不觉应了一声。那人欢欢喜喜跑来,定睛一看,“呵”的怔住。
蒙蒙天色中,他见到一个少女身着天青色窄袖蝶袂的衫子、鹅黄百褶梅影裙子,束条黛绿缂丝莲萼如意的罩巾儿,盈盈立在那里,尘灰略沾污了颜色,两手扶着老树枯藤,想躲,又没个地儿躲,只将脸又羞又怯偏了过去,耳际一抹晕红,柔腻如斯。怎怪人不看得怔住?
好半天,他才醒觉,忙自报家门,原来是附近布庄的辛五郎,也和家人失散了,口中正叫着弟弟的名字“晋楚”,谁知与肖静初的名儿重音,这才惹出误会。
事情既然说开,他们孤男寡女的,不好再面对面呆下去,辛五郎正待告辞,“夸拉”劈下一个惊雷,豆子般的雨点打下来,辛五郎将自己行囊中的伞塞给静初,这才跑开。静初其实已经四肢酥冷,似乎是病了,握着这伞,想想辛五郎不像坏人,有心求救,但到底没好意思开口。辛五郎走出百余步,不放心,回头一看,大惊失色:静初已经倒在雨地里。
她身体娇弱,受了劳累风寒,额头滚滚的烧起来。辛五郎为了救人,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背着她走出一里地,找到个充客栈用的农家,衣不解带照料她几天。静初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时,只见他趴在她床头睡着了,眉毛乌黑,睫毛那么温和的垂着,鼻息轻轻吹动她的发丝。她惶惑着别过头去,心底却涌起无限柔情。
叛军的势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月后,官兵得胜,路上可以通行了,辛五郎打算回家去,静初的家人也找到了她、要接她回家。
临别在即,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静初将贴身的玉佩留给辛五郎,将自家的住处告诉他,切切嘱咐他记得来找她。辛五郎答应了,喜孜孜回家,却见房子塌了,家人也不在那儿,邻居告诉他,他们家的人都住到五十里外他舅舅那儿去了,辛五郎忙又赶去,一家人团聚,抱头痛哭,而后又觉得欢喜,做了些好吃的、温了点儿酒,大家说到半夜才睡去,不料灶下的火没灭尽,火星烧了起来,须臾通天,除了辛五郎和一个小兄弟逃出来,其他人全烧死在里头。辛五郎伤得不重,小兄弟半个身子却给梁柱刮烂了。辛五郎大哭一顿,上山替兄弟采草药去,不小心滑落山谷,崴了脚,被困在底下,好容易靠野果和山泉保住性命、等到脚重新能走,攀着山藤爬上山崖,再寻路回去,小兄弟也早已发烧不治而死。
辛五郎遭此大变,痛不欲生,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才重新想起静初的事,心道:“我这么晦气的人,哪里能娶她。”但又想:“就算以后不见面,也去把东西还给人家才好。”那块玉佩,他一直没舍得丢,就那么拿着它找到静初家里,肖家人却道:静初已经死了。
辛五郎哪里肯信,只当人家不肯把女儿嫁他,便苦笑道:“我还了东西就走,你们放心罢。”话没说完,肖夫人扑出来打他:“我女儿为了你,病倒在床上,逼我们找你。你邻居说你全家都死了,我女儿听见,一口气没缓过来就去了!你如今又活过来了?你赔我女儿!”
原来辛五郎落崖之时,人们都当他死了,消息传回布庄时,正是肖家人来打听情况的时候。肖静初听到这个消息,只当是真的,竟然一恸而亡,现在灵柩已运回老家安葬。
辛五郎心痛非常,离了肖家,一路乞讨寻到肖静初的坟头,陪它整整一天。那乱坟野地的,周围哪有什么人家,单是荒林里有个古刹,辛五郎想:“我反正没钱住客栈,就到那里睡一夜好了。”于是过去,见到瓦片破碎、粉墙剥落,是个荒废的地方,里面有群人大叫大嚷,不一会儿从寺门冲出来,口中还在喊什么:“妖怪厉害”之类的。辛五郎捉住一个人问:“什么妖怪?”那人发着抖道:“这里有妖怪会吃人。我们少爷佩了个符过来,结果早上来一看,人和符都不见了!妖怪吃人了!”说着拨开辛五郎的手,和其他人一起飞奔逃走。辛五郎抓抓脑袋,心想:寺庙里哪会有妖怪?还是进去投宿。走到柱子后面时,踩到什么东西,拣起来看,是一叠黄纸的符。辛五郎就把它收在了外衣口袋里。
月亮升上天空,辛五郎睡着了,忽有人轻轻的敲门:“救命,救命。”声音娇媚。辛五郎已经醒了,觉得这声有点儿耳熟,忙道:“门没锁,快进来。出了什么事?”
“吱呀”门打开,一个黄裙子的苗条女子闪了进来,缩在地上发抖道:“好冷,我快冻僵了。”辛五郎看着她面容,惊叫道:“静初?”忙去拉她。
这女子颜容清丽、肤色柔腻,可不正是静初?见到辛五郎过来,她神情欢喜,突然“啊哟”像被火烫了似的跳到一边,道:“我,我怕你。你先别动。”辛五郎就站住了,奇怪想:“她怎么像不认识我似的?”这女子抛个媚眼:“相公,小女子好冷,您先把衣服解下来丢给我,小女子就相信你是个好人了。”
辛五郎留了个心眼,背过身悄悄把那张符掖进裤腰带,这才脱下衣服丢给她。这女子飞快一闪,那衣服落地。她狞笑一声,脸色变得铁青、十指的指甲如剑,向他扑来,才接近他身体,便惨叫一声,伏在地上痛苦颤抖。
“你是鬼吗?”辛五郎问她。这女子不答。辛五郎将符纸一张张压在地上,围成一个圈。这女子便被困住了,眼里闪出怨毒又害怕的目光。辛五郎跨进圈里,面对她坐着,轻轻唤:“静初。”这女子露出茫然的神色。辛五郎掏出玉佩给她看:“这是你送我的。你忘了吗?”女子的神情依旧迷茫,但已没有刚才那么害怕。辛五郎叹口气,举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静初,静初,你怎么忘了呢?”女子一夜没说话,辛五郎就与她坐了一夜、唤了她一夜。
鸡鸣时,女子怯生生看他一眼:“我要走了。”辛五郎就将符都收起来,退到一边。女子开寺门离去,回头看他一眼,忽然啐了一口:“傻子。”倏忽不见。
第二天晚上,女子又来了,进门就道:“你不许拿出符纸吓唬我!”辛五郎答应了。女子就在他面前坐下来,听他说话,后来自己在地上画了棋盘格子、拉他用石子下棋。辛五郎忍不住问:“你记不记得我?”女子忽然气冲冲的把石子都拂到一边:“你走好了!我不记得。”辛五郎默然不语。女子自己抽身离开,第三天晚上,还是按时来到,倚着门咬唇道:“傻子,你怎么还不走?”辛五郎仰头看她,温和道:“静初,我所爱过的人,都已经死了。整个世界没有什么可叫我留恋。而你在这里,你叫我走到哪里去呢?”女子把脸埋在手里,呜呜咽咽哭了。辛五郎忙问她怎么了。女子却又笑起来,还是与他聊天下棋消遣。
如此数日过去。这一天,辛五郎还是在门口等着,女子却迟迟不来,直到月亮高高挂上天穹,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辛五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狂风中有一个大鸟样的东西飞来,带着浓烈的腥味,羽翼把辛五郎一扑,“啪”落在地上,竟是个高大肥胖的老妇人,身上穿着紫色的霓裳,臂下挟着一人,却是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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