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姐疯了!她逮到谁都说:“妹妹是不存在的。她是假人!”别人先还惊诧,后来渐渐知道她是疯的,不再理她。她仍然起劲,我冷眼旁观。
我是假的?哈!如果我不存在,那她是什么?岂不是比“不存在”还要没有存在感的东西?
我活泼可爱,就算双胞姐妹,我就是比她招人喜欢,她嫉妒也嫉妒不来。不过我得承认,我没想到她会因为嫉妒我而发疯。
“欣,姐姐发疯,我会不会有责任?”我投到文欣怀抱里问。
文欣,真漂亮啊,乌黑微髦的头发,笔挺的双眉,胡子讨厌,半天不刮就会碧青冒出一片茬子来,碰到了,痒痒叫人心慌。
“你没有责任。”他下巴摩挲着我额头,“听我说,小公主,你的父亲……”
“姐姐这样会不会死掉?”我继续担忧我的。
他很不喜欢被我打断话头,发怒道:“小雪,你姐姐死了也跟我无关!”
真粗鲁!我把手按在胸口——可我真喜欢他这样。天上地下,有一个人毫无原则的爱我,视我一切亲朋好友为粪土,我该死的觉得感动。
他吐出一口气:“是我说重了。小雪,你知道你父亲身体不好。公司有的文件,需要你签名。”
所谓文件,他拿出来的只有一张纸,涉及公司重要资产重组,但没有重组方案,连资产清单都没有。“后面的呢?”我问。
“嗯?”文欣挑起眉毛,满不在乎,“你最近没休息好,那些文件又太烦琐……”
“家母叮嘱,所有文件都要一字一句念过才能签字。”我道。所以她自己的遗嘱执行文件、还有父亲拟的授权书,我都有看过再签,何况这份?父亲岂只身体不好,根本中风失去行动能力。我再不看,谁看?
“我看过一遍……”文欣道。
我望着他,牵牵嘴角,一声不响。
他自己知道过份了,垂下肩:“我叫他们整理了再说。”走出去,门摔得有点响。
生气了?奇怪,他不应该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
看看钟,医生要来了。
我并没什么正经大病,但从小有点虚弱。文欣担心我,替我请了个家庭医生。我对我的生活心满意足。
医生准点来了。他总是穿着白大褂、带着一身消毒水味道,眼睛里没有表情——或者有,藏得太深了,我看不出来。见到他我就有种莫明的兴奋,想让他也爱上我。爱我的人比爱姐姐的人多一个再多一个……那样会令我感觉安全。
“姐姐怎样了?”他量完我的体温,我问他。
“呃?”白口罩后面,他目光尖锐得像一根针,“她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悦的抿起嘴。他是在维护姐姐,所以,是姐姐那边的人了?姐姐终于拉了一个人过去了?我不喜欢!这像是一道裂缝,会有恶魔从里面爬出来的!我趴在桌子上喘气。
“你的状态很不好。”他皱眉,“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我恍惚,“小心文欣?”
他的瞳孔缩紧了:“你觉得他对你有威胁?”
“不。”我摇头。我知道有人说他图我财产。也许吧!我总要有点好处到别人面前,人家才肯对我好。一点亏都不肯吃,怎么嫁得到好男人呢?我看得很通透。
“他很好。”我笑着向医生道,“他有什么问题?”
医生也笑笑。奇怪,他笑起来很像某个人。谁呢?我迟疑着没想起来,他收拾医箱出去了,姐姐悄没声儿的走进来。
老跟她开战,有时我也觉得累,指指对面的凳子:“坐。”她就坐下。隔着桌子,面容身躯跟我一模一样,像在照镜子,只是颜色黄一点,是老旧了的镜子。
“我替你把那文件签了。”她说。
我想替她倒杯水,手僵在半空。
“你知道的,那份文件。”她提示我,“我也是股东。我有权力签。”
杯子跌在地上,碎了,热水溅了我一脚,我不觉得疼:“但是,你是个疯子!”
“是吗?谁一直在看医生、谁在一直吃药?”她偏过脸,笑容那么削瘦,“醒醒吧!你该安心养病。外头由我应付就好。”
茶几上放着药瓶,我捏着它,忍了又忍,回身,甩向她。
她什么时候悄悄逃走了?我没发觉,药片扔错目标,误中推门进来的文欣。他惊道:“你又不肯吃药?这是给你养颜的……”
“不吃!”我发作,“吃了会被人当成病人!我不要被当成病人!”
“谁把你当病人?”他眉毛皱得更深。
“姐姐!”还能有谁?“她帮你签字了?”
“小雪,明明是你签的……”他无奈。
太拙劣的谎言!我都不屑反驳他,只是命令:“文件拿来我看。”
文件上签的是:“林霞。”我叫林雪。怎么可能是我签的呢?他实在是……当我白痴吗?
眼泪溢满眼眶,我将文件扯碎:“她是要害你的!对,一定是这样。你不知道商界有多凶险,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有人哄你骗你,她才不会帮你把关呢。她害你的!”
文欣想抢文件,没来得及,脑门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有什么东西,像条血影滑过我眼角。我转头看,没看到什么。也许只是幻觉。
“不能再这样了。”文欣抓起那些纸屑,牙关咬得咔叭咔叭的,“小雪,你病了,要吃药。”
血影更浓。我不愿听他这样说话。姐姐!这是她的计谋,为了报复我曾经杀了她——杀了她?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二
医生来得更勤快了:“是的林小姐,你有病。你的大脑出了点问题,它编出幻像来哄骗你。”
不对!我有我跟姐姐的照片,很可爱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梳着两条俏皮的辫子、一个长发温婉披肩,靠在一起微笑。从幼年、一直到十二岁。十二岁时我跟姐姐吵了一场大架,从此水火不相容,不再照合影,但我有姐姐不是吗——
“十二岁时,你们去花园玩,有一个人溺死了。”他温和道,“你能想得起来吗?”
没可能!我身体是虚弱,经常昏睡,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不可以这样骗我!——啊,还有,文欣那份文件上签的是林霞!如果她死了,为什么还会有林霞?
医生欲言又止,开给我药水:“你先服用,养养神。”
药喝下去,脑袋变沉了,姐姐走进来。
有段时间没见,她更瘦了,脚步轻飘飘像个影子,摸着我额头叹息道:“小雪。你这个笨蛋。只有一个解释能够说通,你不明白吗?”
“啊?”我张大眼睛,浑身颤抖。是!只有一个解释,像她一开始就说的……我是虚假的!十二岁之后只剩林霞——那么,我是谁?
“你是我亲爱的小妹妹。”她嘴唇冰凉,像幽深的湖水,“你不甘心死掉,于是回来了。你没有搞清楚状况。”
“但是!”我想到一条有力的反驳,“文欣一直喊我小雪!我才是存在的!”
姐姐无谓的耸耸肩:“可能你在结婚时偷偷告诉他,要叫你小雪,后来他发现你有病,只能顺着你……你甚至搞了两套房间呢!我自己有一套,你又另外去住一套。这些都算了,重点是:这身体是我的,不管你占了多久,应该还给我。”
“那么反过来说也一样,对吗?”我鼓起勇气,“十二岁时死的到底是谁?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林霞才是淹死的人,我却告诉别人说,淹死的是小雪,然后用林霞的名字生活。那这身体还是我的,不是吗?”
“是倒是的……可你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姐姐皱起了眉。
什么理由……血色划破长空。深渊无底。我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屏息两秒钟,避开这个话题,就像小时候手拉手避开黑暗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那儿太可怕。
“那末……”静默两秒后,我开口,“靠我们自己,无法决定谁应该拥有这具身体啰?”姐姐谨慎的表示了同意:“也许我们应该找个人裁判。”
外人的话,我们都不会信任。父亲?他已经痴呆。母亲?她早就过身。我摊开手:“外人没权力帮我们投票,你我之间,只剩你和我而已。”唉多么糟糕的人数。三个人就可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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