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郁闷的看着窗外:又下雨了。每当雨天,他就不能不想起,在他的家乡,院子里是栽着竹子的,那种细竹,不能吃、不能当建材,其实是没什么用,就像他手里调弄的精密齿轮一样。
可是每当下雨的时候,唉,怎能没有竹子呢?那种疏密、色泽、气韵,仿佛是千年万年的诗魂,雨落在上面,就像千万年的诗魂一起吟起歌来。雨夜、雨晨、雨昼、雨的黄昏,留得青竹听雨声。
这种心情是没法翻译的。杨瞄了一眼八点钟的新闻,饱满娇艳的外国女人在啼哭,睫毛膏糊在眼睑上。这种女人怎会理解有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鹅黄色的裙子一阵风卷起来,身材好到夸张的程度,语气急若星火:“那块仿表,你卖多少钱?”
“琼妮小姐——”杨抬起头,微笑问候断在喉咙里,“你眼睛怎么了?”
贼按了按左眼眼罩:“长针眼。”
“你的手?”杨目光迅速滑向她手上的厚手套。
“我怕冷!”贼厉声道,“别废话。你卖不卖?”
杨叹了口气,把手上最后一只齿轮转紧,上了弦,钟上那只小燕雀怪神气的“濯铃濯铃”叫起来,再神气也叫不碎异乡的雨意雾霾。它除了可爱,其实是什么用也没有。
等这次事件解决,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吧!他暗暗下定决心,即使回不了故国,至少也要离故国近一些。
“喂!”贼得不到他的回答,急得跺脚。
“卖……卖。”杨脸上挂起生意人的招牌笑容,取出他仿的那只表,麻利拨上弦,“盛惠三英镑一便士,现款。”
电视里的女人最后总结哭诉:“对,昨晚他嫖妓去了。他是个人渣!”
贼抬起眼皮望了一眼。
网球某明星,在控诉她的富翁公子男友。这样的新闻都作头条,可见贝蒂那档子事没发作出来。
D没有跟贝蒂分手呢!
如果他真的狠得下心跟贝蒂分手,那贼是无论如何不会伸出援手救他的。可他没有狠心。他还是她爱过的那个烂好人。于是贼没办法了。她必须帮他解决他跟康狄格的那档子事。
她的脚步有点飘忽。
杨对着她的背影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道:“琼妮小姐,你是不是——”
“什么?”贼于门口止步,回头瞪他。
即使用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睛,她仅剩的独眼目光仍然凛厉。
杨在她目光逼视之下,语调谦卑的降低了八度:“是不是贵体有所不适?”
适不适,关他什么事?贼冷哼。她不习惯跟陌生人讨论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有这么熟吗?咦!
“如若不适的话,我们东方有神奇的药膏……”杨在口袋里摸呀摸。
他还兼卖万金油!贼不屑的哼了一声,掉头就要走人。
“……专治深夜子时阴气侵体、饮食不当之类的疑难杂症。”杨终于摸出了那只药瓶。
子、子时!贼暴怒转身,摆出攻击姿势:“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啊?”杨吓得指着药瓶上的说明书,“我只是念说明……”
那只棕色的小药瓶上,印着他念出来的几句话,磨损已经很严重了,他觉得有必要给顾客念一遍。
贼的脸色松动了一点。
杨趁机把药瓶塞到了她手里:“盛惠四英镑。”
是,是,万金油比他的手艺还贵,贼没好气。
“这是采天地间精华……”杨同她好好解释。
贼胡乱丢给他一把钱,抓了药瓶就走。房东在下面招呼她:“琼妮小姐,琼妮小姐,你的牛奶和报纸……哎哟,你眼睛怎么啦?”贼冷着脸,一阵风卷下去、又一阵风卷回房间。
她脾气比平常暴躁得多,像一滴水炸到了油锅里。
就在清早更衣时,她发现手腕那块湿疹长得更可怕了。一粒粒红头精神饱满的紧挨在一起,密密麻麻,像许多细小珍珠——好吧,或者更恶心一点,像许多细小的*。
更要命的是,她引以为豪的十指也出了状况:拇指根长出了新的湿疹。毒蛇在一点点的接管她的手。
她的心也像是被毒蛇咬了,翻腾、折磨、情难以堪。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湿疹、只是闹个小脾气,她努力的劝告自己,可是这种,连医生都不敢去看、对着每个人每件事都生气,连自己都讨厌,把自己都当成一块湿疹,只想怎样就解脱了吧!这种心情算什么呢?
她拧开气味古怪的药水,脱下手套。几个疹头擦破了,喷出红黄的脓液。并不疼,只是痒,微微的,似打了麻醉药后把肠子掏出来、还有一层粘液连着腹腔,颤巍巍抖,那一种痒,看一眼简直让人失去活着的勇气。
贼手一抖,把瓶子摔破了。
这种可怕东西,大概不能再叫作湿疹了。
她的眼罩也滑下去。
眼睑里密密麻麻一片疹头。
贼觉得自己像一片烂肉,在腐烂、破裂。有个什么力量推着她说:死吧,死掉就干净了。真的,算什么呢?死好了,死好了!
“可是我……一直都是一片烂肉呢!即使这样,只要不死,也都会活下去。”贼冷笑着,咬紧牙关,把药水抹在自己的疹头上,从手腕、到眼睑。吁口气、换了身衣服,握紧假表,她整装出门。
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换了假发衣装,从琼妮变成另一个女孩,丰满、粗糙、举止带着神经质。戴上墨镜,她就成了个毫无魅力的盲女。
她走进了一家可靠的皮肤医院。
如果说刚才整装出门所需要的意志力,就像把零落在外的肠子拣回腹腔、塞好、自己缝合,那么如今面对皮肤医生,她就像刚缝合的伤口又裂开,神经一千度的敏感,面对泠泠刀锋,却不能逃!
“咦,紧张什么?”医生奇怪而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别动,让我给你检查。”
“如果是你长这种东西,你比老娘还紧张呢!现在准已经尿裤子了。”贼咬牙维持着僵硬的微笑,想着。
她没有把墨镜脱下来。只有这个绝对不行。好比说脱掉了胸罩却不肯脱底裤,五十步笑百步也好,这相差的五十步还是重要的。
她觉得如果把墨镜都脱下,不如直接请她去死!
医生把她的手腕翻看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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