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寒道长是我等请来驱邪的!你则为何擅闯民宅——啊,你你,莫非就是驱出来的‘邪’——”
“胡说,我是推门进来的……”万锡伟回头看自己来的方向,也一呆。刚刚他像是追着好娘的身影进来的吧?门呢?那儿只有一堵砖墙。
“快快把这邪人绑起来!”老者高呼,家丁们应声而上。万锡伟吓得扯起嗓子叫:“我不是!喂,我招了!带我来的那女人才是邪——对,她肯定是邪!”
三
华城捕头谢扶苏大人觉得很头疼。
眼前这外来流民,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吧,背已经弯了,衣衫料子虽好,却皱缩污秽,头发油腻腻披着,不知多久没洗,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被困惑和不平折磨得似野兽双眼。更糟糕是,他不知多久没照过镜子了,还时不时要摆出文雅风流的公子作派,格外叫人不适。
这么个家伙敢闯进高阶朱户的财主院落,虽不常见,但也不算很稀罕,谢捕头懂得处理。这家伙坚称有个女人引他穿墙而入,胡话说得虽然稀罕,他也懂得处理。可是当街坊有人站出来作证,确实看见该家伙尾随一个女人,并且还能指出那女人是谁时,谢捕头的脑袋大起来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谢捕头牙疼般咝咝抽着冷气。
“好娘?”事到如今,万锡伟也没了自信。
那样倒简单了!谢捕头悲哀的叹了口气。街坊邻居指证的那女人,是不久前刚搬到华城开香铺的“浮娘子”,闺名浮烟,你问谁,谁都会夸说她家的香制得有多好、买卖多公道、价格怎么贵也值得。据官方的秘密消息,她好像还跟洞庭侯之类的贵人有联系,所以谢捕头虽然早疑心她开的是黑店,老下不了手抓她。
这么一个女人,能凭着一个流民的指证,就一索子绑过来讯问吗?别说官家过不去,街坊邻居一见到万锡伟尾随浮烟,反应是这样的:“谢捕头!那瘪三吃了豹子胆,好像想动浮娘子,您留意着点。浮娘子要是出了事,咱们问谁买香去?!”民意如此,谢捕头要敢轻举妄动,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为什么改了名字呢?她真是好娘。”万锡伟可怜巴巴眨着眼。
虽然对万锡伟没什么好感,谢捕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不过要办成案子,还得谨慎。谢捕头便上报太守老爷核准,发文去万家所在的栖城问详情,谁知那边回音过来,说万家妻子根本是喝了他一碗药才死的,因查无实据,没问他的罪,很宽待他了,怎晓得他又跑到华城来闹?栖城官长暗示华城太守:这八成是个疯子,不理他就完了,如果方便,押回栖城交由他父母管教,倒是妥当的。
“我没疯!那碗药也没毒!当初官府就验过了,好娘熬进去的就是一些芳香草药……那现在咋办?”万锡伟问心有愧,人更矮上三分。
“要查。”谢捕头拧起两道浓眉,“如果她真的害了你妻子,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万锡伟知道自己遇到这么个有责任心的捕头,是应该深深感激啦!但是——但是,让好娘给他亡妻抵命?就算他妻子真的是喝了好娘的药汁而死,他也觉得不忍心:“大人,没那么严重。好娘哪怕真有什么……什么的,大概也有她的苦衷,又或者是无心的。在下只是……只是不甘心,想找到她,要一句交代……”
“胡闹!”谢捕头气得拍起了桌子,“国法是用来申冤、求清白的。是用来给你找女人要交代的吗?”
“是,是,可是……”万锡伟低声下气,“在下问不出详情,也觉得很冤。她要肯跟在下回去,在下不管清不清白都无所谓的,求大人体谅。”
“……”谢捕头也实在没话回他。这家伙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人同情的,但华城中留下那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谢捕头又实在很计较。筹划良久,他决定将万锡伟带去对质,自己在旁边相机行事。如果浮烟露出马脚,谢扶苏出面将她捉到衙门,公事公办;如果万锡伟败下阵来,谢扶苏就当个和事佬打圆场,料来不至于太得罪于她。这等心计,说来不够光明磊落,但谢扶苏身为华城总捕头,黑白两道周旋到如今,总有些自保之道。不能像愣头青似的,动不动阴沟里翻船,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香铺门口不知多热闹。浮烟压根儿就没露面,有个柳眉星目的大姑娘,大约是新招的伙计,抱着一届新出的香品在那儿招架着满堂抢购客商,根本应付不过来。谢捕头得以拉着万锡伟溜了进去,走过树径,见着浮烟独居的竹舍,指着道:“你过去同她对质,我在外面替你镇守!”
万锡伟应着,忽而又问了一声:“如果好娘谋害了我妻子,她是图什么呢?”
谢捕头沉默片刻:“也许是用妖法制香。”
寂寞的离魂、怅惘的叹息、甚至——哀婉的生灵?谢捕头疑心着,她是将这些合进她的香品中,像传说中用活人来铸剑、炼瓷的工匠,以不容于凡俗的秘技,试图夺天地造化。所以制出的香才能格外的扣人心弦。
万锡伟身子吓得一抖:“如果是这样,在下——”
“嗯?”
“如果真的查实,你们会对她不客气吧……在下不忍心那样。”万锡伟往后缩,别提多没志气了,谢捕头恨得想伸手把他拎起来喝斥。
“好!”树径上有两人把臂同来,迎头撞上万锡伟两人,其中一个冲过来,劈胸抓住万锡伟就骂,“叫我听见了,原来这就是你的情分!”谢捕头看时,只见这是逸寒道士,看另一个,却是浮烟本人。
“在下没得罪您吧……”万锡伟语气虚弱。
“是吗?”道士气焰比上次不知凶了多少,“那么是谁寻花问柳、夜不归宿,让妻子在房中空等;是谁将外头的女人带进家中调笑,还埋怨妻子没人家有韵味。没得罪我?你将钝刀子搁在我堂姐心上,寸割、寸磔!”他步步进逼,万锡伟步步后退。谢捕头拦在中间道:“这位仙长,是万夫人的弟弟?似乎跟浮娘子交情不浅?”
浮烟一笑。道士不承认、也不否认,冷冰冰道:“率尔相逢,以道论交。”谢捕头便指浮烟道:“万公子指认她是好娘,且给你堂姐喝了些草药,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道士笑得更疹人,仍逼着万锡伟,“你拿一碗药去,对我姐说‘喝吧,喝了你就像她了。’温言软语,好像她活该为你做这件事,做了,你就可以奖赏的摸摸她的头,像摸一只小狗。她是这样的性格,绝不会反抗你,你也知道,所以肆无忌惮的欺侮她、强求她。她喝下了药,你嘴里叫着别人的名字跟她欢好,她是什么感觉你在乎过吗?一碗碗药端过去,一天天命令她变成别人,她是什么感觉你在乎过吗?你说她死了?从你花街柳巷彻夜不归起,她就开始死了。每一碗药她往黄泉路上走一步。最后一碗药,你仍不知悔改,她对你说了一句什么?”
万锡伟神情惨变,嘴唇哆嗦着答不出来,道士幽幽道:“官人,妾身若变作别人,天底下就再没有妾身了,您可知道。”
他说这一句时,嗓音捏得极细,仿佛女子,极贤惠的,到这地步都不肯埋怨,但细若游丝,经年的忧愁已把性命都熬断,只留一线希冀还吊着。听的人顿觉毛骨悚然,几乎觉得是女鬼在这里现身说法。
万锡伟面色已经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喃喃:“你怎么会知道……”道士怒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锡伟,你回答她什么?你大笑道:‘我怎会不知道?’说完依然把碗凑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万锡伟,举头三尺有神明,配药的人铸了一把刀,将刀捅进你妻子胸膛的可是你这双手!捅完了之后不知悔改,你还哭哭啼啼,想索取更多?怎有你这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不知餍足、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立在这片天下,污了这片天;你立在这块地上,污了这块地!”
“啪啪啪”,浮烟旁若无人的鼓起掌来,点头道:“骂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