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背后有怎样的故事?他有没有爱过谁、有没有想守护的人?
骨童扭过头来,盯了她一眼。她骤然害怕了,一步步往后退,并悄悄查看旁边有什么武器,好拣起来自卫。就算现在长得跟他一模一样,她仍然怕他。
他向洞外走去。
他知道她怕他。所以每次她回到洞中休息时,他都自觉的蹲到洞口,避开她,努力用那几根可怜的骨头为她遮挡寒风。天气越来越冷了,他的骨胳格格作响,像玉石雕成的风铃。娇婉知道他为什么发抖,因为风吹到她身上时,她也冷得颤抖。
呵,多好笑,即使身为枯骨,他们,仍然会觉得冷。
娇婉心底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起身,拉住骨童,到洞底坐下,用她冰冷的骨头、挨住他冰冷的骨头,竭力取暖。骨童空洞的眼窝转向她,臂骨扬起,指骨一张一合,像螃蟹的大钳,看起来很吓人,不知是何意思。娇婉凝神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也累了,乖乖把手臂垂下。
“我们在这里,应该互相帮助才是。”娇婉想这么说,喉头只能发出难听的格格声。她挫败的摇了摇头,碰了碰骨童的手臂,想问他:你的血肉都到哪里去了?你是从哪里来的?比了半天手势,忽然醒觉:这就是骨童刚刚对她比的手势。
呵,可怜的怪物,无法交流、无法沟通,连最基本的温暖都得不到,只有缩在洞底。如果就这样死去了,所有人都会松口气。他们就是这样渣滓一般惹人讨厌的存在。
娇婉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那时她追上清婉,说要一同去救父亲,清婉怔了怔。因为她本来没这个必要——她只是一个领养儿。那父亲,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被领养之前,她是个孤儿,在水沟里垃圾堆里找食物吃。幸福的那些小孩子们不知道,许多大公鸡会在外头刨食的,被抢了食物很不爽、会亮出尖嘴摆开战斗架势;还有那些觅食的野狗见到抢食的人也会很不爽,会毫不犹豫亮出尖牙。那时候,狗和公鸡对她来说,比故事中的狼和老虎还要可怕。再怕也不能逃,握住石头,跟它们对峙,它们会退缩的。还有,晚上有很多老鼠会出来咬人,她确曾见过一个小婴孩被活活咬死。因此睡觉的场所不能马虎,最好爬进石香炉里、上面盖个锅盖,会比睡在屋角安全。
这些诀窍都是一个男孩子教给她。那男孩子,只比她高一点点,全身瘦得,像只剩一个大脑袋了,那脑袋上又瘦得只剩一双眼睛。偷到食物,他会分她一半;偷到炭火,他跟她一起把手罩在上面取暖。她是因为他,才能活下来。有一天,他高高兴兴的对她说:他找到他的父亲了,以后,他可以吃饱饭、穿暖和的衣裳。是的,他也会继续保护她。
他去见他的父亲,再也没回来。她一个人哭泣、流浪,看到一座美丽的花园,爬进去,摘花来吃。“哪里来的小贼?嘿!——还是个孩子呀,比清婉还小。”后面半句话变得柔软。陶花匠把她抱下来,收养了她。
在最初的几天,她会在梦中惊醒,掀被子下地,把每个人的脸都摸一遍,确保他们不会像那个男孩子一样忽然离开她。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始终保护她、给她温暖,他们是好人。所以为了他们,她做任何事都可以。就算变成枯骨的妖怪,都可以。
骨童往前挪了挪,仍然在为她挡风。他的枯骨像破损的百叶窗,其实什么用都没有。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像童年的男孩子,值得、不值得,都尽力的保护着她。
相濡以沫。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对吗?但那个故事的真实结尾是:鱼困于浅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有一天他有了更好的归宿,就走了,再也不回头找她。她仰起枯骨的面颊,流不出眼泪,也不知道自己能往何处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姐姐仍然在那片荒原中找她:“娇婉,娇婉,不要吓我。你快出来。”
“我不能出来。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交易,那位公子说过会帮我们救父亲的。”娇婉在心中喃喃。清婉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叫得更大声:“娇婉是你吗!你在哪里?不要吓我,出来吧!”
娇婉觉得自己套在一个大壳子里,只要轻轻一挣,就能出去见到姐姐。事实上,她真的抬起手指,准备挣扎,但另一道力量却把她摇醒到现实中:
“格格,格格格!”骨童尽其可能发出激烈的报警声。娇婉略呆了呆,不需要语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洞口被火光照得通红,他们被堵住了。有一种粘稠腥臭的液体流进来,火光下闪闪发亮,带着不祥的气息。
骨童飞快的搬开大石头,露出一条石隙:他的洞有逃生的秘道。娇婉同他一起,缩着身子、手脚并用的往外爬。他让娇婉爬在前面,他自己断后。娇婉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念头,像梦一样,一闪而过,她甚至没抓到它说的是什么,只是本能的颤抖起来。
恰在此时,他们刚刚离开的石洞“轰”的一声烧起来,那液体果然是一种引火物。他们爬出了半丈远,都能感觉到那边喷过来的热力。骨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足踝。他以为她在害怕。
一前一后,他们爬出山隙。这个世界的夜空蓝得似丝绒般,星星嵌在上面,出奇的大而明亮,眨眼时,让人甚至觉得能听到它们透明透亮的声音,像小小冰棱微笑着敲响。
山下一片火把,都是堵截他们的。幸好他们穿过秘道后,已经脱离了包围圈。骨童警惕的扒着山石、窥探那些人类的动静。他的脚掌、脚踝、一直到膝骨,都烧得乌黑。秘道里,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火焰的袭击。
星星哗啦啦的大笑,直笑得落下眼泪。娇婉看见自己的手掌举起来,一个无形的符咒到此刻才从她骨髓中浮现,凝成一柄锐利的小剑。她的手就操纵着这柄小剑,刺向他的后心,直到没柄。
在马车里,紫发公子深深凝视她,给她种下这颗符咒,要一直到此刻,骨童双足重伤、又放心的用后背对着她,才发作出来。她取得了这个怪物的信任,于是有机会把这柄要命的剑刺进他真正的死门中。
他后背的骨缝于猝不及防间被剑锋撬开,露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腐烂已久的心脏、又或难以放弃的执念。娇婉双手发麻。
骨童发出尖声啸叫,比绝望更深,岁月压碎了他的灵魂、夺走了他所有的指望。他把生命凝聚成这声啸叫,永无止尽般悲鸣下去。
娇婉的剑停留在他的骨缝间,像被吓呆了,卡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转过身,扬起手,把娇婉狠狠的挥开去。她落在地上,轻飘飘像是纸剪的,骨头碎裂开,一片片雪白似星星,只是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这么卑贱的星之残片了。她已经死去,像个渣滓一样,轻易得无声无息。
那柄符咒凝成的寒剑还扎在他的心窝中,他弯下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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