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君苦笑道:“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亲人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就的。”
“早知如此,何必来呢!”珍荣愤恨地说:“小姐不肯告连家骗婚,正好由陈二爷去告连家。摊不上罪名,也要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够丑!”
砚君瞪她一眼:“连家骗婚是真,远巍没有诱拐春岫也是真。我遭受不公对待,就要他们蒙受不白之冤?那不是伸张天理,是为世间多添一桩冤屈。我就是不想在走之前装聋作哑,才特意来的。”
珍荣拍着桌子道:“连老爷和夫人是你亲爹娘吗?小姐为他们着想这么多,却不为自己的父亲着想?一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她一直压抑的哭腔至此时变了调,几近绝望。砚君倒了一杯热水给她,不疾不徐地说:“我们苏家再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且不提连家同我们的交情值不值这么多钱,就算连夫人帮我,我要如何还她?”
她说着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叹道:“再说我不想因为连家亏欠了我,就要他们出钱救我父亲。他们应该受良心的惩罚,如果他们没有,要我不断用自己的悲剧去勒索他们,只会让我也变得不堪。”
珍荣抽出手帕揩眼泪,却见砚君在微笑。
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可是她舒心地笑了。珍荣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砚君拍着她的钱袋,说:“我们还有七八十两成色上好的银子——寻常人家靠这笔钱能活一两年吧?我们只有主仆二人,怎么会活不下去?况且我并不需要一两年坐吃山空的日子。这笔钱足够我们尽快回到家乡。父亲的事,回去之后自然会有新的办法。他的朋友既然肯出面救他,兴许从中斡旋,不需一百万两也能转危为安。”
“就知道讲些痴话!”珍荣摇头苦笑。
“自从离开汲月县,我第一次感到没有谜团,没有负累。”砚君说:“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去弄明白父亲发生了什么?把心思交给真正的家人。”
珍荣拭干泪痕,责怪道:“你这走得干净利落,跟逃瘟疫似的!我们的行李怎能由连家的下人来收拾?她们又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从家里跟来的车夫,还在连家借住。你我要回乡,总要靠他们——还是我回去一趟妥当。”
砚君失声笑道:“我总觉得,一旦再进他们的门,就会被种种理由绊住。不过你的担心也过分了,想来连家不会贪图我们那点东西。”
“此时连夫人走远,想去连家还要雇马车。我们现在就剩七十多两银子,必须紧紧地省着。”珍荣已经扳着手指盘算:“今天实在晚了,赶不出一个来回。我明日早起回去,希望客栈掌柜肯借辆马车。”
珍荣说到做到,第二天不等砚君起床,她已经向客栈掌柜借了马车,匆匆地返回连家的宅子。到达时正是天光放亮,珍荣正待下车,却发现她不是唯一早归的——连士玉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歪歪斜斜地没法走路。珍荣从窗缝看见,就没有立刻走出去。她的马车距离连士玉还有十几步远,窗口飘来的酒气熏得珍荣捂住口鼻。
门口伫立着谢姨娘谢雨娇和她的两个小丫鬟,看她们全是外出打扮,似乎原打算赶早出门,只是被连士玉撞上,一时间走不了。谢雨娇毫不掩饰她对醉酒的连士玉充满嫌恶,侧身避过搀扶他的下人们,不愿靠近。连士玉大约模模糊糊地看见她,胡乱地挥舞手臂,抓住她,大声嚷嚷:“扶我进去!”
珍荣听得明白,他用的是汲月县方言,连他的下人也未必听懂。谢雨娇却懂得,满脸讥笑,用不太完美但十分流畅的汲月县方言说:“不是说,连家打官司没有输的时候吗?”
连士玉恼羞成怒,借着酒疯大喊:“你的哥哥怎么能跟陈杏云的哥哥比?!”
谢雨娇脸色骤变,片刻之后阴沉沉笑道:“是,我们谢家就是命贱,有理也合该冤死。她陈家就是命好,理亏心亏,人不吃亏。”说着狠狠地推开连士玉:“走开!别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沾到酒味!”
连士玉踉踉跄跄地想抓住她:“连你也看不起我?!你也敢看不起我?!”
谢雨娇低头避过他,匆匆地踏着脚凳躲入马车。连士玉犹自发着酒疯,忽高忽低的喊声一路遁入深宅。
珍荣缩在车里,不想被他们知道自己旁观。耳闻谢雨娇所乘的马车嘚嘚远去,连士玉的叫嚷再无声息,她才松口气,心中不那么责怪砚君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