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尔雅的儒士,见她年轻娇弱,道:“大新的公堂不容亵渎,你若是有连远巍遇害或陈春岫被拐的证据,速呈上来。若是没有,信口雌黄可要受我大新法令严惩。”
砚君缓缓道:“连远巍并非遇害,陈春岫也非被拐。实为连远巍携病妻出洋医治,恐家人阻拦,因此隐瞒实情未加声张。”
“胡说八道!”陈二爷陈柳川一声断喝,站起身瞪着砚君:“倘若连远巍真是为春岫治病,我们为人父母,哪有阻拦的道理?你是什么人?为何编造这种谎话?”
他早知道连家为远巍续聘新妇,也早知道这少女就是原定要取代春岫地位的人。他故意说得凶神恶煞,想要煞住砚君的傲气。她身上那股淡泊的傲气,让人感到不安。
砚君泰然向县官道:“民女正要向大人剖白——民女苏砚君是连夫人义女。连远巍临行之前,民女正在连家。因连远巍缺乏盘缠,向民女手书借据。现有借据在此,白纸黑字写明是为出洋筹借旅费。大人若不信,可令诸位老爷夫人辨认笔迹。”
不等县官发话,陈柳川一步抢上前,夺过砚君手中借据。他认得远巍笔迹,又冷笑道:“这点钱,想去西洋?哼!”砚君淡淡地说:“这点钱是不够的。连公子又向谁借过,陈二爷何不回家去问问呢?”
陈柳川怔住,心头有了少许线索,但口中仍道:“倘若真是出洋治病,他就更是大错特错!春岫是我的女儿,他不经同意,强行带走我女儿,名为治病,实与诱拐无异!”
砚君见这倔老头咄咄逼人,仍向县官道:“陈二爷虽然不知情、不同意,但谁知春岫是否情愿呢?若春岫也如连公子一般心甘情愿,只是未禀明父母,那么连公子何来诱拐?”
县官今日已对陈家这桩说不明白的纠纷不耐烦,若是换了别人家,他早就以他们无理取闹轰出去,偏偏陈柳川地位非凡,不可怠慢。见砚君言谈镇定自若,县官暗中偏心她,和颜悦色地问:“你又如何知道春岫的心思?”
砚君默了片刻,说:“试问前夫宁肯出家为僧也不肯再娶,宁肯同父母不告而别,也要与她双宿双飞——世间女子能不动容?便如连公子未婚新妇,也情愿舍弃姻缘成全其美,何况春岫!”她说着扫了陈二爷一眼,又道:“我想,世人如知真相,不为那患难夫妻感慨良深的,实在枉为性灵之尊。”
陈柳川脸上肌肉颤动,似受极大震撼。县官听砚君话中有话,疑惑道:“若是连公子情深义重,不弃旧人,只是碍于家长威严,不得不出此下策,着实可怜可叹。连公子的续配夫人深明大义,的确堪称良善之首。可你的话,如何证实?”
砚君想了想,说:“民女正是连公子的未婚妻。方才一字一句,除我亲身经历之外,是陈小姐秋岚相告。皇天在上,可鉴我言。大人还有疑问,不妨向女爵求证。”
她的话音刚落,大堂内外一片哗然。县官睁大眼睛打量砚君:“你就是连远巍的未婚妻子?你出资助连远巍携陈春岫出洋治病?为什么?”
砚君只觉身前身后有无数目光投向她,有的充满好奇,有的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县官的问题已经与案情无关,但她觉得,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应该大声说出来。
“因为春岫值得,我也值得。”她挺直背,说:“被男子如此深爱过的女人,值得和钟情她的丈夫白头偕老,美满良缘值得世间成全。是她让我知道,女子可有如此佳偶,值得在茫茫人海中重觅属于我的情深义重。”她停了停,朗朗地说:“我这么做,因为我不肯轻贱了女人的姻缘!”
“砚君——”连夫人心中触动,颤声呼她的名字,可又不知该和那个神情毅然的少女说什么。她转眼去看她的哥哥,眼中泪光闪闪。
陈柳川看见妹妹眼里的泪,忽然觉得今日的种种实在可笑。他轻贱了她的姻缘,她用了大半生来忍受,接下来又是他们的孩子重蹈轮回,姻缘受他们摆布。春岫失踪的那天,他到底是为什么愤怒呢?是为远巍偷走了他的女儿,还是像多年之前杏云自杀的那个晚上,恼恨女人竟想篡改自己的命运……或者因为远巍是杏云的儿子,又一个不服权威的命格,所以他才会将勃然大怒升级,想到公堂之上和杏云一起鱼死网破。
可是他从没有想到,会看见又一个年轻女人站出来,叫嚣着她的姻缘。这些女人在想什么呢?陈柳川忽然觉得没有力气,抬起手想要像往常那样挥一挥,结果只是笨拙地顿在空中。
陈大爷陈松海站起身咳嗽一声,向县官道:“老爷,今日这件小事费了偌大周章,实在对不住。既然有新的物证说明一切是场误会,我们兄弟也不好继续耽搁老爷办公。”
县官点点头,又打量了砚君一番,再次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