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以安边第一,『荡』寇次之,微臣以为必安内方可攘外。”瞧着皇帝毫无异状,他继续说道,“窃以为天下大势譬如人身,京师为其头脑,宣大蓟辽等边镇乃其肩臂,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中原大地则乃腹心。如今大势,边境烽火显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急者固然不可缓图,而深者更不可忽视。现在腹心流毒,脏腑溃癰,精血日就枯干,肢骸徒有肤革,形势危急。所以臣说必安内方可攘外,并非缓言攘外,正因为攘外至急,才不得不先安内……
杨嗣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论调,都深深地吸引着皇帝。这些年来,面对一般只知垂首胡言的大臣们,今天这一番对话,才是他愿望之中的。杨嗣昌所言,或高瞻远瞩,或脚踏实地,那是实实在在的!皇帝听得忘了神,杨嗣昌说得也忘了神,直到日头偏西,两人也为稍有觉察。
王承恩将左右小厮屏去,只自己远远在一旁伺候着。
“爱卿啊,”皇帝听着杨嗣昌侃侃而谈,也禁不住想说说自己的意见和难处。
“皇爷!”
皇帝吃一口茶点,“爱卿所言之腹心之患、肩背之患,固然在理。只是……这建奴累年内犯,朝廷又如何能抽出手来对付流贼呢?”
杨嗣昌看看皇帝的眼神,说道,“大宋朝立国,北有契丹,南有各地割据。北汉依附契丹,太祖曾有意灭之,结果失败。后太祖太宗两朝全力征讨南方,而后于太平兴国四年而一举克之。而太宗皇帝欲进取燕云十六州,而此时内『乱』初平,国内尚不稳固,结果兵败。宰相张齐贤上疏曰‘圣人举动出于万全,必先本后末,安内方可攘外’。”
“爱卿,朕也知道安内之急,只是,北边不宁,如何安内啊?”皇帝摇头道。
杨嗣昌又看看皇帝,道:“后汉建武二十三年,国家一统,然战『乱』方息,人民生活艰苦。此年,匈奴八大部立呼韩邪单于,并于五原塞求和。朝廷将此事交公卿议论,公卿们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而夷人请款情伪难辨,不能答应。五官中郎将耿国力排众议,主张行款,以率厉四夷,完复边郡。圣上纳之,向匈奴请款,边境稍安。而后有窦固将军破匈奴、班超经理西域之事。”
皇帝听出来杨嗣昌是要讲款,但是本朝开国以来,鉴于宋代的屈辱,对行款一事向来避讳,尤其这建奴便是当年女真的后代,大明与他们讲和,便让人们联想起来南宋的称臣了。袁崇焕曾提过讲和,在多年争斗之后,他自己也曾想过讲和,但是这种事情却着实说不得。
看皇帝皱了眉头,杨嗣昌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略略转了口风,“这御边之事,原本虚虚实实,若是建奴南下,自然当以雄兵低档,若其不来,我朝屯驻大军防备,也不需主动邀击。建奴虽嚣张,但其难破辽西防线,纵然由宣大入寇,亦难久持。卢将军骁勇,以之驻宣大,祖总兵屯辽西,北边当无事亦!”
“爱卿以为,内『乱』几年可平?”皇帝关心道。
杨嗣昌垂首算算,回道:“若事事得宜,将士效命,一二年内『乱』可平。”
尽管“一二年”之数皇帝自己也明白是杨嗣昌在安慰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很欣慰,毕竟这是个看得见,『摸』得找的目标。想想这些年来,外臣们个个结党营私,武将们贪生怕死,纵他呕心沥血,国运却不能见丝毫好转。看着眼前之人,他走到杨嗣昌面前,拖住杨嗣昌的肩膀,“爱卿啊,” 皇帝语重心长道,“满朝文武,唯有爱卿,唯有爱卿啊!向使早年相识,国事,何止于此呢?爱卿啊!”
“臣在!”
“从今儿起,朕便将兵部重任交给你啦,爱卿务要尽心,勿失朕望啊!”
杨嗣昌跪下地去,一面叩首,一面感激涕零地说:“圣上隆恩,臣,万死不辞!”
……
仿佛作了一场梦,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远远地,有一丝亮光,他孤独地向着那亮光走去,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混沌的天空出现了父母的身影,久别的双亲,微笑着,看着他,疲惫的他靠上去,想投入他们的怀中,让几乎崩溃的身体稍事休息,可是他尚未触碰到亲人,父母便如烟云一般,消散而去。
『迷』茫的他,转眼间,又看到了爷爷『奶』『奶』慈祥的面容,他们温柔目光抚mo着他,当他意欲靠近,他们又向远方飘去,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希望亲人们留下,却无济于事。
爱妻的笑容出现在身边,那么温柔似水。尽管自己没有履行承诺杀了郑芝龙,还同郑芝龙结成盟友,但是她还是那么温柔地陪着他。他静静地站着不敢稍有异动,生怕自己的鲁莽又将她惊走。
突然间,天亮了,他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却感到自己的眼皮很沉。
在许久的挣扎之后……
“大将军醒了!”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然后是一人奔出房门的沉重脚步声。
感到眼角残留着泪痕,他努力地回想着这一切。
他微微撑开眼睑,打量着四周的摆设,这是一间规矩的卧室,自己则躺在床上,似乎是在云从岛上。自己不是在朝鲜么,怎么到云从岛了?齐振华皱紧眉头,想着。
“咳!”长叹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出。
“父亲!”
齐振华侧头看见儿子,“谁允许你下船了?”
“呜!”
齐宝国趴在他床头便哭了起来,齐振华向伸手『摸』『摸』他头,右臂一动便觉到一股撕心裂肺之痛,试着动动左手,同样的疼痛。只好作罢:“不许哭!”尽管他想让自己的命令更为严一些,但是口中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有气无力。
“好了,不要哭,为父不是好好的!”齐振华安抚着儿子,呵,他突然发现,原来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是啊,已届不『惑』之年了。但是好像,自己仍然年轻,他闭上眼睛,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之事。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戴衍功,齐定轩,齐荣轩,等等。他向他们微微点头,“水!”
齐宝国端一碗热水喂齐振华喝了,齐振华万分愧疚地说:“是我的错!连累弟兄们受苦了!”
“大将军!”
“父亲!”齐宝国恶狠狠地说,“孩儿发誓!等我长大了,定要诛尽建奴,以血此仇!”
“呵呵!”齐振华笑笑,“好了,你先下去,为父有话要说!”
“是!”
“来,大家坐吧!”
齐振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胸口的疼痛。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此战之失,朝鲜彻底倒向建奴了。建奴多了一个大粮仓啊!”齐振华无限懊悔地说,“此事,责任在我。”
“大将军!”
“你们不要打断我,”齐振华道,“金将军呢?”
“陈将军呢?”
齐振华颤动着,“是我害了他们。损失了多少人马?”
戴衍功道,“金将军与陈将军的两千骑兵,全军覆没,两位将军,阵亡。步兵损失一千余人。大营防守得当,大体未受损失。”
听到队伍没有伤筋动骨,齐振华放下心来。“朝廷那边呢?”
齐定轩道,“末将已经派人将实情送往京师,请陈先生斟酌。”
齐振华眨眨眼睛,“好。旅顺呢?”
“万将军率兵镇守,末将又加了两千人去增援,建奴似无异动。”
“如此便好。”
“什么日子了?”
“初一!”
“新年了!”齐振华道,“那我不是睡了四天!”
他喃喃道,闭上眼睛稍事休息,然后用虚弱的声音说:“我很累,现在我说,你们听。”
齐振华先向戴衍功说,“这段日子,衍功,就有你继续负责吧。”他想了一下,叮嘱道,“我军新败,士气受损,一切务要谨慎,旅顺的防务尤为重要,千万小心,莫让建奴钻了空子。”
“还有!”齐振华缓一口气,“衍功啊,你从队伍中选出四千最干练的老兵,随时待命。”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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