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除了六宫之来往事体,并给太后请安,与各宫妃嫔闲话外,其余时间,均是在为女红操作,那长春宫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止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比其钟粹宫的佛光祥和,又是一番景象。
见襄玉此时前来恭请地讨教女红之事,遂宽和笑道:“自妹妹回宫以来,也有段日子了,大大小小出了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妹妹身子又不好,本宫与你促膝谈心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今儿妹妹既然来了,咱姐妹对坐刺绣,也好说说话!”
襄玉忙躬身道:“嫔妾身子不适,未能常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心内惶恐,还望皇后娘娘恕嫔妾礼数不周之罪!”
慧语笑笑,便令人取了刺绣的绣针、剪刀、针包、绣绷、绣架等物,一式两份摆放在殿内地上携了襄玉一人一边坐下了,那绣棚上已绷好了两幅描画好的图案,慧语的是绣了一半双龙戏珠,襄玉的,却是出水芙蓉,图案精细雅致,栩栩如生,虽未刺绣,但看着画,便已甚是令人喜爱。
慧语轻声笑道:“妹妹自是心灵手巧的,这出水芙蓉绣屏,最是合适给皇上摆在养心殿炕上,令大臣们回事上奏时常常见了,能反躬自省,出污泥而不染,不做那同流合污、结党营私、贪腐秽乱之事,妹妹绣了送给皇上,皇上岂不是会很欣慰!”
襄玉这还是第一次与皇后对坐说上这些话,原本见皇后,都是在宴席之上,礼仪之间,只闻听皇后端庄平和、菩萨心肠,却没想到亦是如此心思灵巧,急忙笑道:“嫔妾尊皇后谕旨,必当用心绣来。”说着拿起针,按那花瓣之形态,一针针刺绣起来。
慧语静静看了她半日,方笑道:“妹妹如此刺绣,自然很好,那花瓣结构匀称、栩栩如生。只是本宫刺绣时,另有些愚见,想跟妹妹商讨。”说着,指着襄玉绣绷上的芙蓉道:“你只一心看到那红花绿叶,茎干花瓣,却不知,这花草亦有其风骨,那风骨隐藏在枝干花叶间,虽似无形,却处处都在,如只是看到那外形的俏丽娇柔,看不到那风骨气质,绣出来的东西,便是死气沉沉的,再无一丝灵性。如本宫刺绣,本宫断不会如他人一般从一朵朵花瓣绣起。本宫一向先用那浓色丝线,将那脉络主干先勾勒出来。”一行说,一行拿起绣针,飞针走线,在那芙蓉上刺绣起来:“如此那花儿便有了自己的脾气性情,然后再将那阴暗明灭、层次远近分清,用绛红、墨绿、湛蓝乃至纯黑,将这暗处先看清了在心底,且莫要被一时外面的华丽色彩蒙骗了去,这样才能胸有成竹,大局在心。然后,还要用那纯白、米白、云青这些最淡的丝线,将那最亮眼最醒目处勾勒出来,既然这是那花儿费尽心机最想令人看到的所在,必将有她的道理,便先看清了她真实目的,才是知己知彼。”说着,已将所言之处找那最典型的地方示范着绣好了:“当一切都了然于心后,你方可安稳坐下,细致耐心将那一花一叶、一翎一毛绣出,切记要有耐心,万不可急躁,更不可半途而废,如此,必将得一副佳作!”
襄玉耐心地听着她的长篇大论,越听下去,心中越是敬服,原来慧语坐镇中宫、后宫祥和,其道理,全在这刺绣之上!她虽少言寡语,想必这宫中也没有事情能瞒过她的慧眼,她不过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说出来罢了。襄玉的心渐渐沉稳下来,按照慧语所教,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芳菲悄悄进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娘娘,万岁去了钟粹宫,奴婢回奏说娘娘在长春宫学刺绣,万岁也没令奴婢来找,只是坐在殿内好一会,刚刚儿才回了养心殿。”
襄玉急忙喝止她,不让她再说下去,那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又盈满了眼眶。
慧语似自言自语道:“这芙蓉花瓣下,应是还有一片暗影被你忽略了,因而你才只看到那阳光照射来的花瓣靓丽夺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