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但毕竟轻松了许多,忽想起长夜漫漫,如此相对枯坐,亦非易事,总难免动那旖旎的想法,必得寻个事情,才能将那帝王之心转移,这宫中万物具备,各种技艺之人多如牛毛,歌舞弹唱、对弈吟诗,桩桩件件怕都是他看腻了的,估计只此一样,恐怕是他所未见过的,虽是雕虫小技,难保不会博君一笑,于是轻轻站起,赤着脚,缓步走到灯烛前,将那屋内四处的灯烛俱都吹灭了,只余下当地黄花梨桌面上一盏,屋内更觉幽暗朦胧,那月光如水如沙般从窗棂倾泻下来,在地上投下白霜般的影子,清影笑道:“奴家最爱这淡淡花影月影,总觉得那是前世之魂所遗留。可惜那傅恒大人定要夜夜红烛高烧、不留一丝影子才好!”又转头轻声道:“万岁可看过手影之戏?”
帝弘历喜她悠悠之姿,摇摇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清影见帝弘历兴致盎然,并不像傅恒那样对她不屑一顾,心下更欢喜,便走到桌边坐下,将一双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对着那一点烛光,两手相握,将指头拱起,那南墙之上,便出现了一道浓黑的影子,一眼望去,竟是一只雄鹰的形状,清影手指微动,那雄鹰竟飞翔了起来,她轻笑道:“这是鹰击长空万里风。”说着,将手臂变换,手掌撑开,那鹰瞬间不见了,化成了两只小鸟,相对啾啾鸣叫一般,她又笑道:“这是两个黄鹂鸣翠柳。”
帝弘历哈哈大笑道:“你竟有如此情思,难得啊难得!你还能变幻什么?”
见帝弘历兴致颇高,清影似找到知音般乐不可支,急忙又变了手型:“这是白兔捣药姮娥宫,”两手又变了两次道:“这是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又继续变了下去:“这是长安古道马迟迟,这是谁家春燕啄春泥,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帝弘历看着有趣,亦走上来坐在桌边,将手伸出,模仿着清影的姿态,笑道:“怪到你叫清影,却原来这影子,也有这般乐趣!来来来,朕也试一试!”
两人便如孩子般开心地笑着,一个个试着那影子之戏,看那浓黑的影子在墙上变幻出各种形态姿势,似世间万物都有了另一个化身,不时两人还能相对变出些故事来,笑语欢声中,不知不觉那墙上之影渐渐的浅淡了下去,边际亦模糊了,转头去看,那窗棂外已发白,一夜竟如此过去了。
清影想起襄玉之言,心中惴惴,急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能与万岁有今夜之欢笑,奴家感激不尽。如今天已微明,也该回去了!”
帝弘历虽一夜未眠,仍是兴致不减,神清气爽,留恋道:“朕也不想多生是非,你去吧!只是这几日不要出宫,今夜再来,如何?”
清影羞赧一笑,披上披风,飘飘洒洒地出去了。
不一时,一个仍披着那披风的人影站在面前,帝弘历望去,却是襄玉,虽仍面带端庄微笑,只是眼圈发黑、眉尖若蹙,显见得也是一夜无眠,心中不免又怜又愧,急忙道:“襄玉,委屈了你了!”
襄玉转头见那寝帐仍是整整齐齐,不曾动过,知他两人昨夜都是那坐怀不乱的君子,心中对帝弘历越发生出一层爱重,只轻轻上来道:“只要皇上心中宽慰就好!时候不早了,臣妾服侍您更衣上朝吧!”
想了想,仍是忍不住问道:“今夜,亦复如是否?”
帝弘历不答,只是低声吟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