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和高纬,也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既然如此,还是早些放下她和高纬的那段感情吧。
※※※
其实在斛律孝卿还未离开南邓村的时候,她就看出了他的异样。
恐惧,烦躁,忧郁,这些情绪不该出现在这个忠心的齐主近臣身上。
然而这些情绪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所以冯小怜找了个机会,单独见了斛律孝卿。
她开门见山地问:“斛律侍中是要去见周人吗?”
斛律孝卿闻言,颤抖着朝她跪下:“娘娘!我不能不顾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儿啊!”
“你的亲人在周军手里?”“是。。。。。。”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激动地喊道:“娘娘应该很能理解我,毕竟您的父亲也在代王府啊!”
冯小怜的眼神瞬间凌厉,质问斛律孝卿:“你为什么连被囚禁的是我的父亲,以及被囚地点都知道?!你是和周国的谁联络的?!是周国代王吗?!”
斛律孝卿忍不住哭了出来:“娘娘不要再逼问我了!我只是想救下我的亲人!求您成全我吧!”
冯小怜沉默了许久,一直等到斛律孝卿再也哭不出眼泪了,她才轻轻说道:“救下你的亲人后,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斛律孝卿愣愣地仰望她,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所听到的话:“娘娘。。。愿意放过臣了吗?”
冯小怜自嘲一笑:“我都因此而被人挟制,又有什么立场苛求别人?你走吧,就当今日我们没有单独见过。”“谢娘娘大恩!”
※※※
形势之后的发展也全在冯小怜的意料之中。
斛律孝卿携玺投降了周军,并将周军带到了南邓村,高纬、冯小怜等人因而被俘。
刚到长安,冯小怜被带离高纬身边,被带到了长安宫中。
在那里,冯小怜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宇文达和周国现在的主人,周帝宇文邕。
第一次见到冯小怜的宇文邕和其他人的反应差不多,都是满眼赞叹地望着冯小怜。
冯小怜的相貌是上天给她的唯一礼物。
虽然这份馈赠并没有让冯小怜的人生得到一丝光明。
分别多年,初次见到长大后的冯小怜的宇文达也是怔愣了一会儿,但一回过神,他就转头看向周帝,并出声提醒周帝:“陛下,这就是臣想求您赐还的冯小怜。”
闻言,周帝刹那间竟有些犹豫,他没想到冯小怜居然美到这种程度。
可在宇文达的再三提醒下,他只能下令,将冯小怜赐给代王宇文达。
冯小怜就这样,由齐国的淑妃摇身一变,成了周国代王的侧妃。
得到冯小怜后的宇文达并没有食言,不仅如约让冯小怜和父亲得以团聚,还给了冯小怜代王正妃的待遇与府中的大权。
冯小怜是个尊重别人也尊重约定的人,她既然得到了宇文达的爱护,便不会故作姿态地在高纬和宇文达之间摆出难以取舍的模样。
所以,她也如约向宇文达献出了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她自以为已经空置的心灵。
对于这样的冯小怜,宇文达非常满意。
随之而来的极大满足感,令他轻易就做出了让冯小怜代替正妃李氏随他入宫参加宫宴的决定。
可使冯小怜措手不及的是,宇文达居然会在宫宴上,带着她去见已是温国公的高纬。
冯小怜自然心生抗拒,推托畏惧宫禁森严,不肯前去,然而宇文达却搂住她,目光深沉地盯着她:“有本王在,就不会让你遭遇危险。难道小怜你不相信本王吗?”
冯小怜没有底气,也不敢反抗阴郁状态下的宇文达,只能像尊人偶一般,被他带到高纬面前。
而高纬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面色如常地向宇文达作揖行礼。
宇文达笑眯眯道:“小怜自小在我府中长大,尽管之前有几年,阴差阳错地到了齐宫,但万幸有温国公帮我照顾她,才让她能平安回到本王身边。本王此来,就是特意来答谢此事的。”
高纬微转眼眸,在冯小怜和宇文达的脸上分别打转了一下后,嘴边陡然逸出一点略显诡异的笑意:“代王与冯侧妃久别再聚是美事,也是上天安排的佳话,在下又岂敢居功。”
说完,她将目光重新放到冯小怜脸上,有礼有节地说道:“祝代王与冯侧妃早日诞下子嗣,并相守一生。”
宇文达含笑谢过了高纬,但余光却一直在冯小怜的脸上。
他在观察冯小怜在再见高纬后的每一瞬间的反应。
让他欣慰的是,他的侧妃不论是脸上,还是眼中都没有因为这次会面而产生太大的波澜。
仿佛是真的已经将高纬视作陌生人。
可只有冯小怜和她的父亲知道,就在次日的晚上,冯小怜在父亲的家中,对着自己的父亲流了一夜的泪。
那次宫宴过后不久,周国朝堂就发生了穆提婆因意图谋逆而被赐死的事件。
但令大部分人没想到的是,周帝宇文邕居然会借题发挥地下诏赐死居于长安的所有高氏宗族。
宇文达对此也是始料未及,担心冯小怜会误会是自己私下做的安排,他连忙去找冯小怜,向她解释并非自己所为。
冯小怜却淡淡笑道:“殿下多虑了,我自然知道您的为人。何况温国公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一位故人,我又岂会因为一位故人而误会我的夫君。”
宇文达闻言,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冯小怜脸上的细微表情,似乎是在判断冯小怜此话的真伪。
在看到冯小怜确实是只有眼中显出了一些惋惜之色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也正因如此,在随后冯小怜请求将高纬安葬别处的时候,他立刻就不疑有他地应了下来。
高纬一死,让他对冯小怜彻底放下了心。
现在唯一令他遗憾的,只有冯小怜至今未孕这件事。
然而这件事注定成为他一生难以实现的愿望。
高纬死去三年后,宇文达的侄子——新任周帝宇文赟去世,随后宇文赟十二岁的长子——宇文阐登上帝位,外戚杨坚奉遗诏辅政。
但是朝野上下却普遍认为,杨坚是与宇文赟的两名亲信狼狈为奸,矫诏取得的辅政大丞相的高位。
周室皇族也对其非常不满,甚至定下了在府中谋杀杨坚的计划,而宇文达刚好就是此事的主谋之一。
周国几位地位崇高的宗王时常来代王府上与宇文达商议谋杀杨坚的大计,冯小怜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与他们撞上了几面。
某日从前院回后宅时,冯小怜身边的侍女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疾走的宇文达的侍从。
侍从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而他怀中抱着的活物也趁机想要逃走,可惜最后还是被侍从灵活地捉了回来。
冯小怜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幼犬。
侍从抱着幼犬,忙向冯小怜叩首谢罪,并说道:“小人想着代王殿下急要此物,才会一时情急,没仔细看人看路,请侧妃恕罪!”
冯小怜并不想惩罚侍从,也没有因为幼犬多想,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代王殿下要此物何用?”
却不想侍从脸上立时露出为难的神情,含糊其辞地解释道:“几位殿下做的事,自然是有益于天下的大事。小人只是个奴才,不敢多问。”
冯小怜看出他是不愿意说出真相,便不再追问,抬手放过了他。
可就在侍从即将离开时,那名撞上他的侍女突然说了一句:“这狗又要被毒死了。”
侍从脸色大变,赶忙抱着幼犬离开。
冯小怜向那侍女问道:“这段时间经常有幼犬被毒死吗?”
侍女点头:“是啊,这段时间的每日破晓时分,殿下身边的侍从就会将幼犬的尸体携带出府。有次王妃正好撞见,把王妃直接吓病了。”
然而冯小怜的脸色却越听越凝重,因为这些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执掌府中大权,却对王妃患病真相一无所知,显然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
想到这里,冯小怜调转方向,重新走向宇文达的书房。
等到了宇文达书房之外,她便屏退了左右,侧身躲到一个僻静巧妙的角落,这个角落刚好在把守书房的侍从们的视线范围之外。
确认了周围的安全后,她就将左耳偏向书房的窗棂处,静悄悄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听到越王宇文盛欣喜若狂的声音:“真是宝物!居然能让被毒死的狗,与患病而死的狗呈现出一样的死状。这样我们即使毒死了杨坚,也不会被人怀疑了!”
宇文达冷哼一声:“这药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苗疆得来的,举世稀有,如果不是为了周室的安危,我才不愿意将此药浪费在杨坚身上。”
毕王宇文贤问:“此药可有名字?”
宇文达:“苗疆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名唤‘牵机’。说起来要不是上一次用它,得到的结果令我十分满意,我真不想再与那些阴鸷的苗疆人打交道。。。。。。”
宇文达兄弟接下来的话,已经传不进冯小怜的耳中,或者说,她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冯小怜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边走,她的脑中一边一遍遍地回想陆令萱自尽当日与她所说的话。
原来,“牵机”的真正拥有者不是已死的高纬,而是睡在她身边的宇文达。
难怪陆令萱当日会那么讥讽自己,难怪那名擅长口技的宇文达亲信,她再也没有见到。
她可真蠢,明明已经察觉到宇文达如今的心肠已经不同往昔,居然仍然从不怀疑高恪的死可能与他有关。
她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但好在,在她和仇人死去前,上天让她得知了儿子死亡的真相。
宇文达,你既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子,那就由你和你儿子们的命来偿还吧。
※※※
周大成二年十一月,越王宇文盛等人谋刺丞相杨坚事败,宇文盛父子等人被盛怒之下的杨坚下令逮捕,投入长安地牢。
同日,杨坚又以小皇帝宇文阐的名义下诏,判处宇文盛等人斩刑。
而代王宇文达则因为证据不足,被杨坚暂时放过。
但令宇文达没有想到的是,宇文盛父子刚死,府外就传来了匿名人士向杨坚投送宇文达参与宇文盛谋刺案的种种证据的消息。
宇文达大惊失色,立刻决定连夜带着家眷返回自己的封地,以此来获得转机。
而在家眷中,他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冯小怜,所以在简单吩咐了侍从左右该收拾哪些必要的细软后,他就立即前往冯小怜的住处。
原以为会看到瑟瑟发抖,甚至是梨花带雨的冯小怜,却不想见到的会是依旧镇定自若,安安稳稳坐在软榻上的冯小怜。
在冯小怜的反衬下,倒显得宇文达这一位堂堂的周国亲王过分滑稽可笑了。
他有些失落地摸了下鼻梁,走到冯小怜跟前,略有犹豫地问道:“小怜,你不愿意随我走吗?”
冯小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殿下都已经将我父亲送上马车了,我又岂能不随殿下走?”
被毫不留情拆穿的宇文达非常尴尬,只能以拳抵唇地干咳数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既然如此,你这是作甚?”冯小怜面露感伤道:“我与殿下在长安相遇相知相恋,猛然间要离开,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一边说,她一边将手边的酒爵举向宇文达:“殿下可否与我对饮一爵,就当是告别长安的象征了。”
宇文达有些犹豫,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饮酒,但见冯小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又实在做不出拒绝她的行为。
踌躇了一小会儿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接过了那爵酒,冯小怜也含笑举起了剩下的一爵酒。
待一饮尽爵中清酒,宇文达便迫不及待地捉住冯小怜的手腕,想要直接拉着她出屋。
不曾想冯小怜却大力地挣开了他的手,随后面色略显冷淡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令宇文达怔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在离开王府前,小怜还想问殿下几个问题。”“问什么?”
“殿下可与陆令萱母子私下联络过?除诱使穆提婆降周那次以外。”尽管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很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匕首。
宇文达闻言,脸上极快地闪过慌张之色,他强装镇定地说道:“除此以外,自然不会有联络瓜葛。”
“那就怪了,陆令萱临死前,与我说,她毒杀恪儿的苗疆‘牵机’药是您提供的。”“那个妖妇的话也能相信吗?”
“她的话不可信,难道殿下的话,就真实无疑吗?”短暂的停顿一下后,她继续道:“如果不是受陆令萱提醒,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殿下和周室给我在齐宫准备那个身份竟然有那么多漏洞。”
“这。。。小怜。。。这件事可能有误会。。。”宇文达支支吾吾了好半日,可到最后都难以说出通顺的解释之言。
冯小怜见状,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我还有点迟疑和不确定,认为那个身份可能是周室直接给我准备的,代王也只是听命而已。”
“但看了代王殿下方才那样心虚的反应,我一下子就肯定了,那个身份是代王亲自给我选择安排的。你怕我背叛你,怕我把心交给高纬,所以一开始就安排了这个巨大的破绽,这样就可以保证我不会真正属于别人。”
冯小怜的脸上浮现出似是冷笑又似是苦笑的复杂神情,凄苦地说道:“在你看来,我的生死,都没有我到底属于谁来得重要。宇文达,你这样,也能叫爱我吗?”
此时的宇文达被质问得已经有些瑟瑟发抖,可他还是嘴硬回道:“就算我的行为与传统的爱有些不符,但我到底抚养栽培了你多年,为我保留真心,难道不是你应该为我做的吗?”
冯小怜冷冷道:“以恩要挟对我是不管用的。而且你栽培我的明确目的就是让我帮周室谋取高齐,实际上我也完成了这个任务,你的恩情我早就还了,你有什么资格再对我挟恩图报?又凭什么让我报答?宇文达你不要忘了,你曾数次用我的父亲胁迫我!你可真有‘本事’!”
“我。。。我。。。我的身体是怎么了?!”宇文达被说得脸都涨红了,羞愧难当之际,他突然感觉到浑身发软。
冯小怜的嘴角却在此时泛起冷笑:“看来是药起效了。”
宇文达的身体无力发软得厉害,他只能一边扶住软榻,一边喝问冯小怜:“你要干什么?!”
“我想杨丞相应该很愿意将谋刺他的宇文氏一网打尽。”说这话的时候,冯小怜不仅语气中满是恶意,还将脸凑到了宇文达面前,摆出一副十足的挑衅姿态。
宇文达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冯小怜这是承认了在暗地里算计了自己,巨大的愤怒令他第一次对冯小怜说出讥诮之言:“没错,是我伙同陆令萱母子害死你的儿子。我宇文达是个小人,可你冯小怜又是什么高尚人?你还不是为了区区怀疑,直接害得你爱的高纬亡国,间接害得他身死,你和我不过是一丘之貉!”
“闭嘴!你闭嘴!”冯小怜被这番话气得双颊微红,双耳泛红,在旁人看来,只是姿容更显秀美,但她却知道,她已经恨不得当场杀了宇文达!
可她刚拔出匕首,外面就传来了粗暴撞门的声音和各色人等大喊大叫的嘈杂声。
宇文达闻声,仰面大笑:“看来我是不能死在你手里了。”
说罢,他双眼猩红地瞪向冯小怜,一字一句道:“不过放心小怜,我即便是死了,也会看着你不得善终而亡!”
冯小怜满脸震惊地望向宇文达,凉意瞬时就由心底蔓延到了全身上下。
越王宇文盛父子死后一旬,即大成二年十一月末,代王宇文达及其亲属男丁于长安伏诛,府中女眷依例没入掖庭。
次年二月,随国公杨坚受周禅位,登基为帝,建国大隋,改元开皇。
当月月末,隋帝杨坚下诏将周室遗孀分赐于从龙重臣,其中代王侧妃冯氏被赐予代王李妃的哥哥,大将军李询。
未过数月,冯氏便被李询母亲逼迫自尽而亡,终年二十五岁。
※※※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的冯小怜其实一直被新朝的独孤皇后藏在暗处,直到传出“冯氏”自尽的消息,独孤皇后才将她放出。
“周室已灭,冯氏也已死,从此你就只是冯小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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