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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隐居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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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皇后端坐在御座上,略带怜惜地望着下首与自己相差十数岁的女子。

    “草民叩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幸免于难的冯小怜真诚地向独孤皇后叩首谢恩。

    “你无须将此事太过挂心,你献出了宇文达的罪证,本就该得免罪之身。但陛下碍于朝野舆情,不能公然赦免你,只能由本宫救下你。此外,周室中也有人想救下你,本宫只不过是做一顺水人情罢了。”

    “草民敢问娘娘,是何人救我?”“阿史那皇后。”说罢,独孤皇后抬手遥遥指向寝宫后、庭:“她在那里等着你。”

    冯小怜行礼告退后,独孤皇后的贴身女官敏锐地察觉到皇后心态的变化,忍不住道:“娘娘看起来很喜欢冯氏?”

    独孤皇后叹道:“这孩子,只比我的丽华大一岁啊。”

    ※※※

    事实上,冯小怜入周以后,是见过阿史那皇后的,而且见过不止一面。

    尽管周武帝宇文邕崩逝后,阿史那皇后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但在重要的宫宴上,冯小怜还是能见到这位美丽的异族皇后的。

    但冯小怜难以想象,那位印象中进退有礼,举止稳重的年轻皇后竟然会请新朝的皇后救自己。

    所以一见到阿史那皇后,她就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要救我?”

    阿史那皇后笑道:“救你,一来是因为有人拜托我,二来则是因为那位齐主。”

    “这关高纬何事?”冯小怜不由得就将重点放到了后者身上。

    阿史那皇后垂眸叹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是要嫁给他的。”

    见冯小怜仍然疑惑,她进而提醒道:“武平四年的二月,突厥曾遣使向齐主请求联姻。”

    一听到这句提醒,冯小怜便想起了阿史那皇后所说之事的原委。

    武平四年的二月,突厥可汗的确遣使高齐请求联姻,不过被高纬婉拒了。

    高齐朝廷本来就将突厥视作豺狼之国和一直以来的手下败将,让本国皇帝迎娶突厥的公主,在齐人看来,无异于自降身份。

    再者说突厥公主嫁入齐室,显见是要做中宫皇后的,这自然更加无法令高齐朝野接受。

    而高纬本人也对此非常抗拒,她那时册立穆宁雪为后不过一年,实在不想让自己再多一个被废的皇后,也不想让自己的太子再次离开自己的母亲。

    故而以高纬为代表的高齐朝廷最终婉拒了突厥的联姻请求。

    不曾想,同年被周室迎回长安的突厥公主居然就是被高齐婉拒的那位。

    想来应该是突厥可汗气恼于高齐的不识抬举,便一气之下同意了周国的联姻请求。

    不但将公主嫁给了周帝宇文邕,而且进一步与周室结为了同盟。

    恐怕高纬至死都不知道,突厥和周国的结盟竟然是源于此事。

    冯小怜心中百感交集之际,又听阿史那皇后说道:“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齐主和齐主最宠爱的你。好在你们两个人,并没有让我太失望。齐主被赐死,我还惋惜了一阵子;之后听闻你被没入掖庭,觉得实在可惜,便请独孤皇后救下了你。”

    听到原来是这个理由,冯小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怕自己会失态,她连忙转了话题:“您刚才说,有人拜托您救我?请问是谁?”

    阿史那皇后含笑不答,在她身后却走出一人:“是我。”

    冯小怜浑身一僵,不可置信道:“公主。”

    被她唤作“公主”的穆宁雪淡笑回道:“小怜,别来无恙。”

    高纬被赐死的当年年末,周帝宇文邕突然下旨封穆宁雪为淮阳公主,宣称穆宁雪是其兄周明帝失散在民间的女儿,历经磨难,现已认祖归宗。

    此外为了补偿这个侄女,周武帝之后更是将周明帝的潜邸赐给她作为府邸,并亲自带她前往周明帝山陵祭拜,看起来对其甚是宠爱。

    周国朝堂对此议论纷纷,可慑于周武帝威严,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周国亡国后,她便与周室的其他女眷一起搬到了新帝提供的居所中,冯小怜真没想到两个人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面。

    可一想到高恒,冯小怜心中就忍不住生出愧疚之情,满脸歉意地对穆宁雪说道:“抱歉,是我间接害死了你的儿子。”

    穆宁雪微微摇头,叹息道:“不能怪你,恒儿的死应该是上天对于我当时对你袖手旁观的惩罚,很公平了,现在我们谁都不欠谁,你也无须对我抱歉。”

    “我实在不懂,你这般随性通达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听命于陆令萱?”这个疑问,冯小怜憋在心中很长时间,忍到现在,她终是忍不住了,当着阿史那皇后的面就问了出来。

    穆宁雪脸上笑意更深,她没有立即作出回答,而是无声地望了一眼阿史那皇后。

    阿史那皇后当即很有风度地向后走了数步,并且命周围的侍女也往后退了一些,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等所有人站定,穆宁雪才向冯小怜回答道:“当年陆令萱帮还是宫人的我,埋葬了我的母亲。这便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听到真实内情的冯小怜先是短暂的怔愣了一下,随后神情、眼神同时变得柔和,温和道:“你一定很爱你的母亲吧?”

    穆宁雪点头,微笑仰视天际,语重心长地说道:“在乱世中,也只有拥有感情才能证明你还能算是个人啊。”

    冯小怜闻言,心中自嘲道:像我这种亲手葬送真情的人,只怕是再活几世,也不能再当人了吧。

    二人分别之时,冯小怜忽然道:“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高纬?明明你比我更有机会与高纬相恋。”

    穆宁雪淡笑回答道:“因为陆太姬不允许我喜欢陛下。”“什么?”

    穆宁雪耐心解释道:“她将陛下视作私有物,她能允许陛下短暂喜欢我,也能允许我生下子嗣,但绝对不允许陛下爱上我,哪怕我是她的心腹,她也不允许,想必陛下也是不知不觉被她引导了,所以才会二十余年都没有爱上人 。所以小怜,她是真的很爱你,不然也不会为了你,与陆太姬几近交恶。据我所知,在你出现以前,她对陆太姬一向是言听计从。”

    冯小怜脸上的血色霎时全褪,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她神情麻木地说道:“我亲手毁了这份感情,也毁了高纬。不得善终才该是我应得的。”

    ※※※

    隋开皇九年,隋军南下攻灭陈国,天下终归一统。

    然而就在大部分人庆祝战争结束的时候,冯小怜却在送自己世上仅剩的亲人,她的父亲离开人世。

    在青州风平浪静地度过了最后八年之后,冯小怜的父亲终于在这一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看着因为久病而无力躺在床榻上的父亲,冯小怜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父亲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大半生:从原先的萧梁的宫廷乐师变为魏周俘虏;之后又被宇文达软禁,成为宇文达要挟冯小怜的人质;直至最后,他才过了八年相对平静的日子。

    冯小怜觉得父亲活得实在是太累太苦了,死亡于他而言,更像是解脱。

    她知道这个念头很不孝,但她更想让自己的父亲能够轻松一些。

    她的父亲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对她露出一个安慰式的微笑,并且温声说道:“小怜,阿爹终于要见到你阿娘了。

    “可我放心不下你,你至今都没有夫君,更没有后代,我死后,谁能保护你啊?说到底,是我害了你!”冯澈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

    “阿爹,无后而终是我的命。”冯小怜替父亲擦净眼泪,轻声道:“与人又有何干系?

    见女儿直到现在,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冯澈心中满是愧疚与痛苦。

    濒死恍惚之际,他蓦然目视上方,直愣愣说道:“小怜,恪儿如果活下来的话,现在应该长到你肩膀处了吧。我终于能看看我的外孙了。”

    冯小怜立时神情一僵,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已经失去气息的父亲。眼眶变红的同时,她的牙齿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咬紧牙关呜咽了几声后,她以手遮面,抽噎着大笑道:“我终于送走了我所有在乎的人!终于能轮到我了!哈哈!哈哈!”

    开皇九年,冯小怜自尽于青州居所,终年三十三岁。

    ※※※

    合奏一毕,高纬与冯小怜便相当有默契地一起下台。

    可就在下台的时候,高纬却敏锐地发现冯小怜眼中的光彩不复之前那般明亮,神情与眼神也变得有些僵硬与呆滞。

    担心她是否是身体有恙的高纬趁着上台阶的空隙,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侧头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这句询问非常温和,声音也很轻,但已足够将陷入回忆的冯小怜拉回现实。

    被拉回神思的冯小怜先是微有怔愣地回望了高纬一眼,然后没过一会儿,眼中便溢出了笑意,含笑回道:“我只是在暗自感慨世间之事很奇妙。”

    这下倒是轮到高纬愣住了,脚步一停,下意识问道:“什么?”

    冯小怜脚步不停,笑盈盈地越过高纬,口中的话伴着她腰间银铃发出的悦耳铃声一起飘到高纬耳边:“你很快就明白了。”

    高纬额角一跳,那种不妙的预感再次浮现心头。

    果然刚走到高台上,就听穆宁雪煞有介事地说:“实不相瞒,我家中一月前刚好因故走了一位乐师,我家郎主对此至今不悦,令我们尽快再找一位实力相当的乐师。方才听了高乐师所奏音律,深感惊喜,我想我家郎主应该也会喜欢高乐师,不知张老爷可否割爱?”

    “也?”张老爷一下子抓住了话里的“精髓”,他抬头看了一眼黑着脸的高乐师,接着又一次倒抽了一口凉气。

    被双重损坏名誉的高纬皮笑肉不笑道:“在下粗鄙,不敢去两位府上滥竽充数。”

    穆宁雪却对她的回答置若罔闻,依旧侧头看着张老爷,摆出一副静候回答的姿态。

    张老爷无奈,只好说出实情,说明高纬过了今晚便不再是张宅的乐师,自己因此无法替高纬决定去向。

    不料,斛律雨却突然道:“既然今晚还是张宅的乐师,那张老爷就还可以替她决定去向,张老爷也太偏爱这位高乐师了吧。”

    被斛律雨冷冷瞥了一眼的高乐师:“。。。。。。”

    见张老爷依旧沉默不语,冯小怜“善解人意”地说道:“张老爷莫不是要见了高家郎主才肯割爱?这倒也不难。但我印象中的高家郎主性情可不太随和,张老爷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老爷立时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忙道:“不用不用,我这就让人去取高乐师的契书。”

    “。。。。。。”一晚上被多次损坏名誉的高家郎主默默撇过头。

    ※※※

    马车刚离开张宅,穆宁雪就打开了张老爷临走前让她们转送高家郎主的木匣,并很快就发出了惊叹声。

    见高纬转头,她立刻将木匣里的帛画平展在高纬面前,大笑道:“那位张老爷也太看得起你的身体和体力了吧。”

    高纬闻言,眉头一蹙,仔细一看画上的内容,登时就臊得面红耳赤。

    原来那张老爷送给高纬的是春宫图,风格还是少有的豪放。

    被正大光明取笑的的高纬找不出话反驳穆宁雪,只能羞愤地夺过帛画和木匣,异常粗暴地将画塞回木匣,然后怒气冲冲地扔给马车外的赵书庸:“给我扔了!”

    把赵书庸吓得险些摔倒:“。。。是。”

    斛律雨这时也道:“我看那张老爷比我们想象的还好骗,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他就真的相信我们看上了高乐师。倒让我们省了不少心思。”

    高纬不敢置信道:“原来你们真是这样的打算吗?”

    见斛律雨毫不迟疑地点头,高纬这下彻底忍不住了,怒道:“你们这是在狼狈为奸地损害我的名誉!”

    斛律雨一脸冷漠地回道:“你之前游手好闲的名声又能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斛律雨说罢,穆宁雪接话道:“不过以你现在的名声看来,你这位高家郎主若是再不分昼夜地在外玩闹,必然很快就能成为姑苏首屈一指的纨绔,到时名气一定远甚我们。”

    冯小怜讥讽道:“人到中年还能有个纨绔的名声,你这一世倒真是没白活。”

    高纬被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堵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气又急,想了好半日,才想起赵书庸向她们禀报自己行踪一事,底气一下子又足了起来:“三位夫人可否与我解释解释你们同赵书庸私下联络,从而获悉我行踪一事?原来三位在监视我行踪方面,志趣如此相投。”

    果然,高纬话音刚落,原本还满是得意之色的三人脸上就不约而同地闪过尴尬的神情,一时竟无法说出别的话打破尴尬。

    正巧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高纬知道这是已经到了高宅。

    刚想率先下车,腰带就被人从后面狠力一拉。

    高纬猝不及防,身子因为惯性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在马车里。

    高纬心中怒意高涨,转头看向罪魁祸首,拔高声音质问:“穆宁雪你要干什么?!”

    穆宁雪却道:“我貌似听到了忱儿的声音。”

    众人侧耳一听,果然清晰听到了高忱的笑声以及高忱妻子——郑宝儿与胡曦岚的交谈声。

    随后高纬便觉眼前一暗,正欲抬头,就被穆宁雪推回了原位,并被穆宁雪告诫:“忱儿离开前,不要下车。”

    说罢,穆宁雪就径直下了马车,斛律雨、冯小怜紧随其后。

    高纬仔细查看了一遍自己,发现并没有少什么,也没有多出什么,穆宁雪何必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不明所以的高纬下意识蹭了一下鼻尖,感受到鼻尖下方光滑的触感,才终于明白穆宁雪紧张的原因。

    原来是高纬忘戴假髭了。

    退位之后,高纬就养成了见子女时戴髭伪装,平常日子则保持白净无须的状态的习惯。

    不过高忱夫妻此次拜访委实过于突然,便是穆宁雪也事先不知,自然也没时间给高纬准备假髭。

    穆宁雪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情,一旦让他见到没有栗髭的高纬,那事后无论说出怎么样的解释,都很难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为了避免徒生事端,只能先委屈高纬躲在马车中,等高忱夫妻入内休息后,再下车。

    然而穆宁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高纬,却没如穆宁雪所愿般安稳地待在马车里,反而有些焦躁不安。

    因为高纬隐隐约约在马车外听到了某种动物的叫声。

    “喵~”“猫。。。猫?!”这一声清晰而娇弱的猫叫,让高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更使高纬惊恐得额冒冷汗。

    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高紫凝惊喜的声音:“这是小猫?”

    高忱:“是啊,大食近期进贡了十几只猫崽,皇嫂惦念几位家家,特意挑了其中最漂亮的六只猫崽,让我送来。”

    停顿了一下后,他又道:“不过皇兄担心斛律家家会因为属相的缘故,不喜欢猫,所以原本打算只送五只猫崽的。”

    斛律雨满不在乎道:“属鼠而怕猫只不过是调侃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属鼠怕猫,此时躲在马车里的高纬:“。。。。。。”

    不知为何,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斛律雨总是能准确地戳中她的弱点。

    事实上高纬并不是天生就怕猫的,追本溯源,是因为高纬前世尚是世子时,曾被几只猫抓咬过。

    由于高纬身体实在娇嫩,导致她之后养了一月有余伤势才痊愈。

    尽管事后高湛把当时守在高纬身边的侍从全部杖毙了,但高纬从此还是变得非常怕猫。

    幸好北朝宫廷和贵族府邸中并不盛行养猫,才没使高纬窘相毕露。

    不过这也使得斛律雨等人根本不知道高纬居然有怕猫这一弱点。

    听着马车外热烈的交谈声与不断响起的猫叫声,马车里的高纬快崩溃了。

    直到听到三儿子夫妻俩离开了,高纬才默默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掀起车窗上的帷裳,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何情形。

    结果视线正好和一双猫眼对上,抱着幼猫的则是眉开眼笑的高紫凝。

    幼猫毫不客气地拍了面前之人一爪:“喵~”

    “。。。。。。”高纬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一下子悬到了最高处。

    这次高纬是真的想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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