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发誓一定要查清楚儿子高恪死亡的真相, 并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实际查起来, 还是比冯小怜想象的要难上许多。
费尽心思地查了将近两个月, 冯小怜才堪堪从一名来自陈国的宫外医师口中得知:小高恪死亡前后的情形有些像中了某种毒后显现出来的迹象,而那种毒、药却是来自苗疆。
苗疆, 这对于冯小怜来说, 是一个相对陌生的词。
从小长在北地的冯小怜, 对于那名医师所说的话有些不敢相信, 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接受。
自己的儿子, 堂堂的北国皇子竟然可能是死于来自南国的毒、药?
她瞪向那个男人,威吓道:“你知道对我妄言是什么后果吗?”
男人吓得连忙跪下:“淑妃娘娘,小人说的千真万确!中‘牵机’者的迹象,确实与二皇子的症状非常相似!”
冯小怜的心霎时凉了几分,她试探性地问:“如果让你验尸,你能验出是否中了‘牵机’吗?”
此话更是把男人吓得浑身战栗,汗流浃背:“小人才疏学浅,中‘牵机’者的案例又极少,小人没把握验出‘牵机’!”
冯小怜却道:“你是怕被追究擅动皇族遗体的罪责吧?”
男人一惊, 然后拼命向冯小怜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啊!小人的确是有这份担心,但小人没把握验毒,也是实话啊!”
此言一出, 冯小怜的神情一下子冷下来, 沉默地盯着瑟瑟发抖的男人。
所幸这个时候的冯小怜心中尚有良善。
因此在沉默了良久后, 她最终还是选择放过了这个无辜的医师:“你出宫去吧。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本宫见到你。”
男人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 随后连滚带爬地跟着原先带路的人离开冯小怜寝宫。
※※※
冯小怜原本以为,线索会就此中断,却不料穆皇后会在几日后遣人请她前往乾凤宫。
可到了乾凤宫,穆皇后却让她待在内殿里的偏室,还命宫人守着她。
冯小怜不解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淑妃如果想知道二皇子夭折的真相,就乖乖待在这里。”
冯小怜心中大震,又见穆宁雪是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她只能遵照她的要求,安静待在偏室中。
没过一会儿,下一个人便到了乾凤宫,而那个人的声音,冯小怜也很熟悉。
那是陆令萱的声音。
很快,穆皇后和陆令萱就将话题转到了穆提婆身上。
高恪夭折后,皇帝迁怒穆提婆,将其明升暗降,虽然将其升为了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但也免去了他的侍中一职,等于再次剥夺了他的宰执大权。
可陆令萱母子敛财的手段大部分都是依仗于穆提婆的侍中官职,皇帝这一举动无疑断了他们的财路。
陆令萱为此心急如焚,但也知道皇帝对自己其实也是愤怒不满的情绪。
自己去向皇帝请求,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便想到了穆皇后和皇太子,想让穆皇后和太子为穆提婆请求复官。
但穆皇后同样不喜陆令萱母子肆无忌惮的敛财手段,所以陆令萱说了好半晌,她依旧是敷衍含糊的态度。
最终陆令萱忍无可忍,突然大叫道:“奴婢为了您和太子殿下,不惜犯下谋害皇子的滔天大罪。可您却连为您的义兄请求都不肯?!皇后娘娘太过狠心了吧!”
穆宁雪重重放下茶盏:“二皇子当真是太姬杀的?!”
陆令萱:“奴婢是为了巩固您和太子的地位!”
穆宁雪:“可二皇子只是个孩子!也是太子的亲弟弟!”
陆令萱冷哼一声:“天家何来亲情?等太子殿下长大了,顺利地继承了皇位,他就会感谢我了!”
穆宁雪似乎是找不出话反驳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太姬所说之事,本宫会考虑的。时候不早了,太姬请回宫歇息吧。”
陆令萱走后,穆宁雪推开偏室的门,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冯小怜通红的双眼。
冯小怜猛地起身,拉着穆宁雪的手臂就要朝外走:“同我一起去龙乾宫跟陛下说清楚二皇子夭折的真相!”
然而穆宁雪却挣脱掉了她的手:“淑妃,我不会去的。”
冯小怜大声质问:“为什么?!你方才也亲耳听到她承认自己谋害了二皇子!”
“可我不能做危害她利益的事情,因为她于我,有大恩。”
穆宁雪满是歉意地说道:“我不能坐视无辜幼子枉死,但我也不能当直接揭穿她的人,所以我至多只能做到让你得知真相的地步。十分抱歉,我的正义感和道德心不足以让我不去考虑所受过陆令萱的大恩。”
冯小怜愤怒地瞪视她,可穆宁雪仍然是那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态度。
僵持了一阵子,冯小怜最终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去:“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皇后了!”
陆令萱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冯小怜,令她抛弃了所有理智,根本不管现有的证据是否充足,直接就去找了高纬。
可她到底低估了高纬对于自幼陪伴自己的乳母的依赖。
高纬不但不认可这些证据,甚至还讽刺了冯小怜一句。
出来的时候,她遇见了正要入殿的陆令萱。
陆令萱上下打量了一番冯小怜,在对上冯小怜微红的眼睛的瞬间,她的嘴角立刻泛起恶劣的笑意,明知故问道:“陛下没有认可淑妃找到的证据吗?”
冯小怜冷冷地看着她,没做回答。
但陆令萱却还在惺惺作态:“真是万幸陛下圣明,才没让奴婢平白背上谋害皇子的大罪。不过可惜淑妃白费了之前的许多时间。”
看到她至今还是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冯小怜几欲作呕,她冷冷道:“太姬无需替我遗憾,纸终究包不住火,真相总会大白,我也迟早会手刃恶人。”
陆令萱眸光微闪,毫无征兆地走近冯小怜,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不要妄想陛下会因为感情而偏袒你。我和陛下的亲密程度一点都不比你低。”
冯小怜的瞳孔倏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陆令萱:“你与。。。。。。”
她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确定,吞吞吐吐地说了好久,都没有说出内心想说的那句话。
陆令萱得意地挑眉:“看来陛下没告诉你,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皇太子出生前,陛下可是很‘眷恋’我这个乳母的。”
冯小怜藏在袖中的手当即就握成了拳,咬牙瞪着陆令萱:“我没有时间,更没有兴趣继续探究太姬和陛下到底有多亲密。本宫告辞了!”
但是一回到寝宫,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
在得知宫人、内侍犯错的时候,她更是破天荒地发一顿脾气。
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无辜者,但她真的很介意高纬的过去,尤其是高纬从未和自己提起过的往事。
宫人和内侍看出冯小怜心中不豫,生怕再因为疏漏而被主子训斥,乃至于被惩罚,于是大多都恭顺地退出了内殿,只剩下冯小怜和一名照例在未时正换香的宫人。
冯小怜眼神淡漠地盯着换香宫人,由于余怒未消的关系,她心底尚有些许厌烦。
刚想命令宫人退出内殿,她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小怜这几年活得可自在?”
冯小怜循声望去,见到的还是那名笑容满面的宫人,可她从口中吐出的却是宇文达的声音:“小怜不记得这个声音了吗?”
冯小怜垂眸沉思了一下,随后问道:“这是口技?”
宫人笑道:“奴婢此前曾是周国的口技伎艺人。”
冯小怜冷笑:“周国?是周国代王府上豢养的吗?”宇文达此时已晋爵为代王。
宫人笑容不减地回答道:“代王得知淑妃在齐宫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伤害,非常担心,便让奴婢来齐宫陪伴娘娘。”
话音未落,宫人向前走了几步,又刻意将声音压低:“并命奴婢代其询问淑妃:你可还记得,进入齐宫的目的?”
冯小怜躲避式地别过脸,尽力不去看宫人脸上的神情:“齐宫势力错综复杂,各方势力又都不是蠢人。直至近期,我才堪堪成为齐主的信赖之人,得到了窥视齐国朝政机密的机会。可代王殿下却对我信任寥寥,可真是叫我寒透心。”
宫人闻言,瞳光一闪,忙替宇文达解释道:“代王只是担心时间拖得越久,淑妃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会越大。并不是怀疑娘娘对于周国的忠诚,代王派奴婢前来,最主要的目的是帮助淑妃。淑妃毕竟年纪轻,又天性纯善,总会有不忍下手的时候,而且仅凭您一人,实在是过于危险以及强人所难了。”
冯小怜的嘴角霎时之间露出了一抹讥笑,但很快就隐去了。
之前几年任凭她独自一人在齐宫与各色人等艰难周旋,可曾考虑过她只有十几岁。
等到了如今这种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定势力的情形下,又遣人来齐宫来帮她?
包括宇文达在内的周国皇室还真将她看做天真的孩子了。
尽管心中满是不满与讥诮,但冯小怜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原来如此,是本宫想差了,殿下确实是一位温善厚道的殿下。”
宫人看起来是相信了冯小怜的话,又道:“殿下令奴婢提醒淑妃,齐主似乎已经怀疑您了,您必须尽早想办法取得齐主书房内的机密文书才行,不然您定会为齐人所害。”
冯小怜道:“齐主很相信我,她不会伤害我的。”
宫人摇头:“齐人不可信,更何况齐主身边还有个陆太姬,二皇子的死与她脱不开干系。”
冯小怜强装冷静道:“那是陆令萱做的事,不是。。。。。。”
宫人出声打断她:“齐主是被陆令萱抚养长大的,您如果轻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反受其害。”
见她一脸笃定的样子,冯小怜冷不丁问道:“代王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宫人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请娘娘耐心等待,很快就能证实代王的担心是否有理了。”
※※※
不久之后,齐宫就发生了陆令萱遇刺事件。
令冯小怜愤怒又心寒的是,高纬第一个怀疑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高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蠢货!真是活该被陆令萱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过宫人对于此事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态度,并道:“齐主已经放弃了娘娘。”
“哪怕您搜集到再多的二皇子被害的证据,他也不会问罪陆令萱的。在儿子和乳母之间,他肯定会选择后者。这件事是就是证明。而且说不定齐主本身就知道二皇子被害的真相。不然久居深宫的陆令萱和只知敛财的穆提婆哪里来的本事,获得来自苗疆的稀有毒、药?”
冯小怜红着眼,咬牙反驳宫人:“虎毒尚不食子,齐主没有那么灭绝人性!”
宫人一脸平静:“您的心里已经有些相信了不是吗?更重要的是,您明白,靠齐主,陆令萱母子是永远得不到应有惩罚的。”
说到这里,宫人遽然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娘娘甘心永远不能报仇吗?您忍心您的儿子永远不能平冤吗?”
冯小怜沉默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宫人,冷冷问道:“你是想告诉我,能帮我报仇的,只有代王和周室是吗?”
宫人道:“代王为了您,至今都将您的父亲奉养在长安,为您和您的儿子报仇,自然也是他的分内之事。”
冯小怜不为所动,问道:“代王并不能做周室的主,那么,让周室帮我的条件是什么?”
宫人:“高齐五大重城的兵力图和高齐疆域。”
语罢,见冯小怜脸上闪过为难与迟疑之色,她又道:“娘娘可以做到的,只要您想。奴婢想,您的父亲应该也希望与您早日团聚吧。”
冯小怜双瞳一震,脑中闪过昔日和父亲相处的情景。
是啊,她现今尚在人世的唯一亲人,她的父亲还在长安,还在周人的手里!
她已经失去孩子了,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在应下了宫人所提的要求后,冯小怜马上就开始了行动。
所幸高纬虽然对她已经有了怀疑,但因为愧疚于次子夭折的缘故,所以并没有限制冯小怜的自由,也没有取消冯小怜进入皇帝寝宫书房的特权。
冯小怜因此成功复制到了晋州平阳城的地势图与兵力分布图。
不过宫人对此还是有些不满意,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五大重城,娘娘只复制到了平阳城的?”
冯小怜冷声道:“寝宫守卫森严,齐主对于五大重城也一向很看重,每一城的地势图和兵力分布图都放在不同的地方。五座城池全部复制到,是我无法做到的事。但是平阳城是通往晋阳的必经之路,而攻下晋阳则是获得高齐全境的捷径。这两份图,代王和周帝会满意的。”
宫人闻此,眉头松了下来,抬手想要接过两份帛图,却不想会被冯小怜抬手躲开。
宫人的眉间再次皱起:“淑妃娘娘这是何意?”
冯小怜:“我要向代王追加一个条件。”“什么条件?”
冯小怜眼中发寒,咬牙说道:“我要陆令萱母子以身败名裂的方式死去。”
宫人仿佛是被她的话震撼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不算太过分的要求,作为代王的亲信,奴婢可以替代王答应。”
冯小怜将帛图交给宫人,轻轻说道:“希望周军这次一切顺利。”
从这一刻起,她,冯小怜就彻底站在高纬的对立面了。
※※※
有了冯小怜暗助的周军,果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首次攻下了高齐境内的重城。
齐国朝廷也很快怀疑是有细作暗助周军,才导致平阳城被攻陷。
不过幸好在冯小怜被怀疑之前,发生了穆提婆逃出地牢,投降周军,并致使齐军在晋阳之战大败的事情。
齐国朝廷也因此,顺势将细作的事情一并归到了穆提婆身上。
陆令萱转瞬之间就从高高在上的太姬与皇帝乳母,变成了叛国罪臣的母亲。
陆令萱难以忍受齐宫中日复一日的言语侮辱,最终选择以自尽的方式了结自己。
冯小怜一得知陆令萱用重金屏退了左右,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是想要干什么。
可是在没让陆令萱亲眼看到自己的独子死去前,没让陆令萱饱尝和她同样的痛苦前,她不允许这个女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然而可惜的是,冯小怜冲进陆令萱寝宫的前一刻,陆令萱就饮下了鸩药。
看到她手中已经打开的瓷瓶,冯小怜难压心底怒火,她愤怒地打了陆令萱一巴掌:“你也配用这种轻松的方式去死?!”
猝不及防的陆令萱被直接打倒在地,但她眼中没有丝毫惧意,甚至于还高扬起头,直视冯小怜:“冯淑妃,你是把你儿子的死,全部归咎到我和我的儿子身上了是吗?”
“我的恪儿本来就是被你们害死的!”陆令萱却笑道:“主谋是我和我的儿子,但涉案之人,并不止我们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妃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怀疑你是周国人吗?我告诉你吧,是因为有人提醒我们,你表面上的身份有问题,我们一查,果然查出了不寻常的地方。淑妃,你可以去查查你那个所谓的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想了想,那个苗疆的毒、药到底是谁提供给我们?”陆令萱此时嘴中已经流出了黑血,但她还是尽力清晰地说出这些话。
说到最后,陆令萱额头已经布满细汗:“淑妃,在这个世上,你没有可以值得依赖的人,哈哈。你真是个可悲的孩子。”
冯小怜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前走了数步,想要进一步逼问陆令萱。
但陆令萱却在此时失去了生息,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高纬也在这时走进了寝宫。
看到难掩震惊的高纬,冯小怜本能地解释了一句:“她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她是畏罪自杀的。”闻听此言,冯小怜的心微微颤抖,低眼看向高纬。
“我和陛下的亲密程度一点都不比你低。”
看她温柔合上陆令萱双眼的时候,冯小怜的脑中再次闪过那次陆令萱对自己说的话。
冯小怜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她想要询问高纬,她和她的乳母到底有过什么样的往事。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送给周人的平阳城机密帛画,她的嗓子便发不出声音。
事已至此,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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