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梅村的诗。董诰不觉念了其上两句,“浮生所欠只余死,尘世无由识九还?”说到此处,董诰大感后悔:这句诗出自吴梅村在顺治十年。为江南总督马国柱所举荐,苦辞不就。被迫就道,北上出仕清朝。过淮阴有感一文。诗中的淮王指明思宗,旧鸡犬自然就是指吴某人自己。
意思是说,后悔不该不早从旧主于天上,以致有今天的失节。而后面他所接的一句,意思是说,陈氏没有九转还魂的仙丹,人总是要死的,当死不死,自贻伊戚,这是解释不随仙去落人间的缘故,自悔之意,十分明显。
至于董诰所后悔者,便在于人已将死,而仍在责怪对方不肯早死,未免有失厚道之意。
谁知和珅的反应却不同,“蔗林,”他轻拍了一下桌子,“你这话正是搔了我的痒处,我欠太上皇和皇上的,只有一死,早死便没事,不死就什么罪名都加上来了,要不然怎么能杀一个大学士呢?”
这话带着浓烈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味,不免令人反感,以他刑部尚书的身份更是不能接受,但此时此地,又何可与之辩解,只有报以苦笑。
“蔗林,如果皇上问我最后说了什么话,你就说,‘我欠太上皇跟皇上一死’这句话好了。”
“和中堂,”董诰仍旧用尊称,一边说一边起身,“我留熊侍郎在这里伺候,我可要告辞了。”
等他站起,和珅握住了他的手,“蔗林,我跟你辞行!”说着,已跪了下去。
董诰急忙屈膝,生离死别,判此顷刻,对拜起身,四目凄然,董诰强自笑到,“和中堂见了太上皇,为董诰代请圣安。”
这是无可慰藉之中想出来的一句话,但竟然发生了奇怪的作用,和珅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微妙了,可说是孙儿渴望一亲祖父的孺慕,也可以说是受屈者渴望得到抚慰的期待,总之,在这一刻,可猜想到他视死的心境,浩然如远游之还乡!
“蔗林,我们来世再见,但愿还能共事一主。”
“但愿,但愿。”
和珅还想再说,张远帆掀起门帘,探头进来,“和中堂,吉时已到!”
“好,好!”
和珅表现得很从容,徐徐步出门槛,只见屋梁正中悬挂着一条白绸带——这便是所谓的赐帛了。“和中堂,”张远帆打了个千说,“早升天界。”
说完,他向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掖着他,踏上一条骨牌凳,差役扶住他的身体,身材很高的张远帆一伸手把白绸圈套套进和珅的颔下,直抵咽喉,看看妥当了,伸脚踢掉凳子,那差役将手一送,和珅的身子微微晃了几下,静止不动。
“哇!”呆在窗外的彭华嗷然一声,仿佛为和珅在黄泉路上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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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故事从下午讲到掌灯,听到最后,惊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好怕人啊!”
皇帝满腹心事,也为她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态逗得破颜一笑,“你是只看贼挨打,没看贼吃肉。”
“……”惊羽虽然在北方生活了很多年,但这样的俗语却是闻所未闻,也不敢大笑,只是瞪着明亮的眸子,抿紧了嘴唇。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啊,但凡可怜之人,就必有可恨之处。你知道为和珅压搁军报,害得多少川楚剿贼的朝廷兵士对其怨声载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如今你倒可怜起他来了?”
“那也不能怪奴才啊?”惊羽撅起嘴巴,慢吞吞的说道,“要怪,也得怪皇上您。”
“怪朕?为什么?”皇帝真有些不明白了。
“您讲得太好,让人家有临场之感,又没有听您说过他的可恨之处,所以就觉得他可怜喽?”
皇帝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对了,皇上,您不是说什么巡街御史吗?怎么说到和珅身上去了?”
“哦,是的。这个巡街御史啊,就是那个彭华的后人。”
“是不是又是一大段故事?”惊羽听得起劲儿,还要催皇帝多讲,但这件事他也知道得不多,只好含糊其辞,“这个彭华是奴籍——士农工商四民为良,其他的倡优胥隶以及奴仆都是贱民,照大清户部律例,报官改业,须经四代,身家清白,子孙方准应试。彭华为了摆脱贱民的身份,在和珅还在朝的时候,捐了个守备的武职,成为五品武官,由民籍改为军籍,便如同脱胎换骨一样了。
“那之后呢?怎么样?”
“之后的事情,朕也不知道。”皇帝为难的一摊手,看她嘴巴撅起,知道未餍所欲,只好连哄带骗,“你别着急,要真想知道,等日后有了机会,朕把彭南清传进来,让他仔细和你说,他祖上的事迹,一定知道得很详细。”
惊羽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忙又追了一句,“那,您可不要忘记啊!”
“放心吧,朕忘不了的。”皇帝笑着说,“即便朕忘了,不是还有你在旁别可以提醒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