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俑。
而中间跪地的人影就像分割牛郎织女的天河。
阻隔他们的重逢。
不禁意间,若敖子琰复又忆起那个七岁时死了母亲,在深宫里独自求存的女孩,被芈昭死死踩在脚下,怀中紧紧抱着一卷书简,任人打骂不敢还口,可是在那凌乱的黑发下,有一抹屈辱不甘的利光从那双曼目中划出,不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咬牙收了回去。
正是她那一眼的不认命。
成就了他这一生的宿命。
让他在和成嘉的赌注中,鬼使神差。
选择了默默无闻,不甘沉寂的她。
当时他就在想。
这样强烈的企图心。
也可在一个女子身上拥有。
只是如今,她眼里只剩无尽的黑暗……要将人吃进去。
他不喜她这样的眼。
不喜。
更厌恶至极。
风,从高耸的城墙缓缓吹进来,清新的清气,夹杂着宫城外严寒刺骨的冰爽送入肺腑。
若敖子琰操着太阿之柄的铁掌为之一沉。
“送王至太庙礼忏(礼拜忏悔)!”
“诺!--”
李臣从头到尾就近观摩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君臣之争,虽然得位者从头至尾没有说太多话,甚至没有太多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可是他推出来的那些代言人,一个个用唇枪舌剑,兵不血刃,将桥上的君王最终推向了这短暂的政治生涯的悬崖绝壁处。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不说。
连一个肯鸣不平的臣子都没有,所有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远处多日无人使用的王撵正被一众宫人缓缓拉了出来,在桥下等她上车,前往明堂接受审判。
女子看着他们,不为所动。
杨蔚看着她,最后挪步上前,鞠躬告罪:“请王移驾。”见她不肯屈驾,依然看着他,最后只得低了个头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士卒包夹上来,甚至发动身披羽衣的神仕者出列。
神仕者手持鸟杖列阵,齐声上前哄道。
“哄!”
“请王至太庙!——”
“哄!”
“请王至太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恭送大王!……”
是赵常侍。
他手中拂尘高高扬起,长长的号子声从他嘴里喊出,仿佛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号角声。
众臣了然。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这位新君山呼:“恭送大王!……”
芈凰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里,一声冷笑。
一脚踢在倒地不起的宫女腰眼上。
“可要孤扶你起来?”
大宫女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仓皇看着她,揉着腰窝子爬起来:“不不……大王……婢这就起身……”
芈凰看着她,看着周造身披羽衣,自称“天使”,却在变相实行人身监禁之实,不用祭司大小祝还有百官督促,便从虎架立凤的屏风前起身,拂袖:“摆驾吧。”
“唯……唯……”
大宫女慌张命人摆驾:“诺!……”
经过若敖子琰身侧时,她没有开口,大宫女快速上前朝楚公一礼:“请公移步!”
良久,头戴铜冠的若敖子琰看着她,身影终于挪动了一下,让开道路。
她未看他一眼。
他也未语。
夫妻二人,彼此默契,失之交臂于人前。
一人静立桥上,一人大步下桥。
她穿过人潮,越走越远,走向另一座相隔很远的宫撵,就像昏礼那一日,他们分乘两驾铜撵而来,今后即将分道扬镳而去。
许多宫人低头拨发以手遮颜匆匆跟上,躲避着周围吃人的目光,声怕在事后被人认出一同清算,而只有她自在地走在铜墙铁壁的禁军和神仕者的护卫中,而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整个王廷最高处--星月笼罩下正在黯然失色的渚宫高台华屋金殿。
芈凰坦然前行,穿过王廷。
像一个“王”,本应有的样子。
最终踩着寺人之肩,登车,没入铜车之内。
和宫禁军列队,在前开道。
“大王起驾!--”
至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再从若敖子琰的脸上泄露出来,作为楚公的他,敛衣挽袖也下了桥,入了对面另一座铜车。
“起驾!”
操控者们紧绷了一夜的脸部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齐齐敛衣提摆,起身,长拜:“恭送大王!--”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叫大王。
并叫的如此悦心。
……
“轰-”
“轰——”
“轰———”
宫门上,铜锈斑斑的青铜夔龙兽面衔环,在无数火把映照下,显得那样青面獠牙,它眼睁睁目睹了整个过程,发出锋锐的轰鸣声狞,终于缓缓打开封闭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宫门。
漆黑的宫门大开的同时。
各种喧哗的浪潮,悉数向她淹没而来。
便这样,芈凰终于从“圈禁”了她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中乘坐铜撵出来,被他们“变相”的即将押往另一座牢笼,等待宣判。
高台上的积尘,随着紧闭了一日的宫门猛地打开,纷纷扬扬的飘起,好像下起了初雪一般扑面而来。
这个夜晚,大概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使还有被煽动的人群在四处发动骚乱扰乱他们的心神……
“全部跟上!”
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统领的小黄林朝他们喝到。
野狗撑在地砖上的掌心早已冰凉,盯着地砖缝里倔强不肯低头的秋草,闻声回神,抓起他的长矛爬起跟上。
士卒跟在神仕者的后面,碎步奔跑。
楚人跟在出宫的宫车后,愤怒呐喊……
无数接踵的草鞋,丝履,皮靴扬起的尘土,遮住了那些隐藏在人群后胜利的嘴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