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触目惊心。
天塌地陷。
再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鬻拳,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们兵谏之后极力粉饰的太平,揭露了他们的真实。
那一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杀局,把他骗进都城,然后借着鬻拳的口对若敖氏施行口诛笔伐,遭受世人的抨击和指责,再杀了他。
一切都将化为芈室对若敖氏正义的讨伐。
多么可笑的正义?
不过都是权位的争夺!
面对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瞪着自己的若敖子琰,芈凰说道:“那你想说全是因为我了?”
男人用力抓着她,双眼睁大如铜铃:“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越椒,我会去惩治!是你要坚持查那个什么鬼流民案!还是你当初放走了那该死的公子职!都是你一次次的愚蠢行为,害死了我父亲!害得我若敖氏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都是你!将这场灭族大祸引到我的家族。”
“这一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我!”
“甚至想要杀了我?”
芈凰的目光顺着他危险的话,不自禁地半垂下睫毛,视线轻轻落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她手中只要握着匕首,向前刺出,就可以剖开他的胸膛。
但是还来不及解释。
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她的下巴一把被撅住,脸被迫抬起,与他目光相对:“这就是我的好妻子!”
若敖子琰双眼赤红的的俯视着芈凰,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冷然道:“看着这样的你,都让我害怕!”
这一刻,芈凰的胸腔,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她指着自己,声音微扬。
“我让你感到害怕?”
看着曾经这世上最爱的男人,热泪一点点盈眶,芈凰用力仰起脑袋,极力将所有的懦弱压制在眼底深处:“好!若敖子琰,你说是我的错,就都是我的错好了!“
“你父亲令尹子般是我芈凰一人害死的!你若敖氏全族是我芈凰一人覆灭的!”
起先,还从芈凰的声音中还听不出太多起伏的情绪,就像平静流淌的江河,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是无法压抑地拔高,就像是破江而出的千层浪花,层层激起。
“所以你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好了!”
她嘲讽地抬手指着殿内殿外满布的士卒:“反正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覆灭我的天真!”
话落,她猛地一把抓过他的大手掐向自己的脖子。
让他掐死她。
让他报仇血恨,心头痛快,甚至从此名正言顺地实现他那伟大的野心。
可是当那双染血的大手,一瞬间触碰到她那细嫩的天鹅颈项,脆弱的动脉,却直觉发悚,颤抖,想要收回,她却反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来啊!”
“杀了我!”
“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重哼一声,猛地推开她,甚至有几分仓皇地奔下床,拉开二人的距离,咒骂道:“我才不和你发疯!”
“发疯?”
芈凰发出一声轻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若敖子琰眼里只是一个疯妇:“若敖子琰,你都怀疑我日思夜想要杀了你,甚至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们的寝宫,拿弓箭指着我!……”
“是你想杀了我,却又怕脏了你的手,才对吧?”
另一头,若敖子琰被她追上一通抢白,顿时气结,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就瞪向在一旁虎视的司琴,司画二女,发泄大吼:“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驸马滚出去!”
司画想要借机离开寻人。
司琴去暗自抓着她摇头,坚定地瑟缩守在角落里看着二人。
不过倾刻间,她发现形势已经渐渐逆转,此时是芈凰反过来一把抓住若敖子琰结实有力的双臂,强迫他盯着她:“若敖子琰,我芈凰告诉你:你今日要么杀了我!”
“要么我们和离!”
“和离之后,我们各自安枕!”
“不用担心枕边人心怀叵测,随时要了彼此的性命。”
她不是圣人。
她没有无尽的耐心,力气,心思,小心翼翼,一遍一遍,粉饰这充满战争的婚姻,维持人前虚伪的和平,暗地里却日夜煎熬……反正这虚伪的粉饰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流言越不过的宫闱高墙。整个郢都内外的人想必此时都在因为鬻拳之死猜测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可能伪装和平?
“和离?”
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可怕的冷气。
若敖子琰的声音蓦然间紧绷,俊颜上再度弥漫着黑沉沉的气息,眸子冷冽的可怕,然后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泠然地问道:“芈凰,你知道什么叫政治联姻吗?”
“结两家姓氏之好,利益之好,一旦和离,就意味着两家从姻亲变成仇敌。”
“所以你们芈室,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们若敖氏!”
“你若想和离,除非楚国也沦为一片废墟!”
芈凰的身体猛地一震,握手成拳,看他的眼神也只剩下一片冰凉:“你敢?”
若敖子琰的眉目间染着一层阴霾,同样冷冷的道:“我敢不敢,你难道不知道?”
“若敖子琰,难道一点挫折,你就要像一个摔碎的陶娃娃,再也粘不回那颗陶土做的心了吗?”
芈凰看着他,拍着他身上冰冷的盔甲:“你的心脏不应该是最坚硬的青铜浇铸而成?对着妻子都可以随时拔剑相向?”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冷酷?”
“残忍?”
一想到那个他千辛万苦赶回去却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家族,想到父亲的棺木就那样被压在倒下的房梁之下,挖出来的尸身溃烂长蛆,母亲疯了一般守在那片废墟上面,所有的族人在他回来之时全部不在,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如他的妹妹一样变成惊弓之鸟躲在那片废墟中瑟瑟发抖……
曾经那么强大骄傲的家族没有了……
没有了!--—
若敖子琰眼眶通红地朝她大吼:“可是谁对我的家族仁慈?”
“没有人不想对你若敖氏仁慈,是你们自己没有一颗仁慈的心!内心里满是欲望的沟壑难平!”芈凰回望着他道。
“你!”
若敖子琰负手看着她可笑道:“一个女人怎么懂得男人的世界?!”
芈凰闻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时的他道:“是!我一个女人,是不懂得你们男人执掌天下权势的欲求!但是这就是你若敖子琰的骄傲?”
“赢的起,输不起?”
“你的贵族修养呢?老师教的那些书简呢?”
“一旦失败,就把怒气一次次撒在妻子身上,那你和外面那些匹夫有何区别?”
“这样的你,在我看来……”
“已经把“失败”二字,写在脸上,公之世人!”
当芈凰说出“失败”两字,若敖子琰松开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模样仿佛要吃人瞪着面前的妻子。
他的拳头在空气中颤抖。
一把摁住腰间的黄金剑柄,仿佛遏制不了一身怒气就会拔剑杀死她,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不过是应证了她口中的“失败”。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大拇指上新戴上的羊脂白玉指环的时候。
若敖子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