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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心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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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之事一一讲述,自己对蚩尤的微妙感觉自然略过不提。但说到“蚩尤”二字时,声音忍不住有些波动,眼神也变得柔和朦胧起来,仿佛春水乍破,涟漪荡漾,就连嘴角也不自觉地漾出温柔的笑意。

    赤霞仙子心中大震,先前那强烈的担忧在这一刹那得到了证实。八郡主自小便是爱恨两极的极端性子,孤傲冷漠,除了对她与烈炎之外,从不关心其他任何人或事。她方才提到蚩尤时,那不自觉变化的眼神、笑容与声音,以及念力的强烈波动,都是从未有过之事。

    那勇武狂野、桀骜不驯如凶兽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在短短十余天之内,彻底震碎并融化烈烟石冰山似的心扉?竟能让她方才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冒犯恩师尊严而拼死相救?

    赤霞仙子的心里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恐惧,难道一百多年前那令她悲痛欲死的一幕,注定偏偏要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重演么?

    赤霞仙子凝神敛意,淡然道:“蚩尤?就是你适才拼死保护的少年么?”烈烟石脸色刷的苍白,又突然变得嫣红一片,低声道:“是。”从师父那平淡然而奇特的语气中,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被其锐眼完全洞悉,害怕、愧疚、羞涩、欢喜……交迭翻涌,心中说不出的惶惑紧张。

    但等了片刻,却不见任何下文,悄悄抬头,看见赤霞仙子正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神色疲倦,竟似乎在刹那间苍老了许多。烈烟石心中越发惶惑难过,低声道:“师父?”

    赤霞仙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师父。你走罢,和那蚩尤走得越远越好,今生今世,永远不要回来了。”

    烈烟石宛如当头挨了一棒,脑中轰然作响,心中迷乱,半晌才哭出声道:“师父!我……我决不离开你!”

    赤霞仙子淡淡道:“在你心中,你还当我是你的师父么?”烈烟石哭道:“我自然当你是师父,我……我……”泪水汹涌,喉咙堵住,想说却不知说些什么,心中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赤霞仙子目中突然泛起一丝泪光,厉声喝道:“既然当我是师父,我说的话你怎么一句也记不得?我告诉你多少次,决计不要去宣山,决计不要靠近帝女桑!可是你听了么?”

    烈烟石泣声道:“弟子……弟子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赤霞仙子怒道:“知道错了有什么用?眼下南阳的元神,还有那紫火、情火都已经到了你的体内,你知道从今往后,要受多少苦痛折磨么?”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

    烈烟石此时方知师父乃是担心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是羞惭,哭道:“师父,我……”

    赤霞仙子见她哭得这般难过,心中恼怒登时被怜爱压过了,叹道:“你……好生糊涂啊。”探手轻抚她的头发,摇头道:“一百多年来,我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你,一个便是你体内的南阳仙子。当年你师姐南阳仙子,天资远胜于你,却和你一样的性子,好走极端,爱恨两极。结果因为一段孽缘,终于落得生死两难的下场,在帝女桑里忍受几百年的煎熬。难道……难道你也要象她一样吗?”

    烈烟石全身一震,又听赤霞仙子说道:“当日我眼睁睁看着赤帝将那孩子焚烧于三昧紫火中,就仿佛那烈火也烧在我身上一般。圣女必须心如磐石,但是那一刻我却忍不住痛哭失声。我知道赤帝的心底比我更要痛苦。但是她是亚圣女,是未来的火族圣女,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全族的荣辱。她……她不能不死呵!”

    赤霞仙子素来典雅从容,烈烟石极少见到她如今夜这般,喜怒哀乐强烈波动,语气虽然平静依旧,但言语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哀痛。

    赤霞仙子摇头道:“南阳在三昧紫火中那淌着泪的笑脸,始终在我脑中挥散不去。她为了那段孽缘,竟至死不悔!喜欢一个人,竟会让她决断地抛弃这世间的一切吗?我心中非常有些害怕,倘若第二个弟子也是这样呢?于是自那以后的一百年里,我再也收过任何弟子。但是我终于老了,不能永远做这火族的圣女。十五年前,我重新开始寻找合适的传人。”

    赤霞仙子叹道:“但是圣女与赤帝、长老不同,必须由天生火灵的女子担任,而这女子又必须是长相清秀,聪明伶俐的处子,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能象南阳那样!我在全族少女中足足挑了三年,才在你父母的葬礼上发现了你。那时厅堂中一片悲伤,你哥哥烈炎伏在父母的灵柩上痛哭不已,而你却笔直地站在一旁,眼中没有一滴泪水。我非常惊讶,心想:‘只有这样坚强冷漠的女孩,才能做心如磐石的火族圣女。’于是我选中了你。”

    烈烟石心中微震,又想起蚩尤几次三番说的话。难道自己当真是一个冷漠而自私的人么?心中刺痛难过。

    赤霞仙子道:“我将你带回栖霞山苑,传给你所有的仙法、武学以及圣女的礼仪。十二年来,看着你一点一点成长为亚圣女,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欣慰、骄傲。只希望你能尽快地替代我,做这火族一百零六城的圣女。”

    烈烟石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希望我成为圣女,我也是一心一意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赤霞仙子的瞳孔渐渐收缩,摇着头淡淡道:“但你终于还是辜负了我的期望,步南阳后尘,舍弃全族,舍弃圣女的责任,喜欢上了一个凡夫俗子……”

    烈烟石思绪狂乱,泪水一颗颗掉落,几乎立时想要答应师父,从此再不惦念蚩尤,但话到唇边,立时心痛如刀割,几欲岔过气去。只觉得倘若今生今世当真再也无法见着蚩尤,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这一刹那,周身的情火突然沸腾起来,烧得她痛入骨隋。

    见她神色迷茫苦痛,泪水滚滚滑落,赤霞仙子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难过又是忧惧。多么想紧紧地抱住她,就此放手,不再逼迫她呵,但是事关全族荣辱,眼下又值火族存亡时刻,决计不能感情用事。

    当下硬起心肠,淡然道:“你一贯坚强,见了他之后,就变得这般脆弱么?难道你忘了作为火族圣女,必须心如磐石吗?”

    烈烟石脑中飞闪过十几年来的一幕一幕,赤霞仙子亦母亦师的教诲与殷切期望,从前的点点滴滴都在这瞬间变得如此鲜明,仿佛绳索一般将她紧紧捆拂,无法动弹,不能呼吸。她点着头,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泪水一颗颗流入口中,在舌间迅速泛开,那么地苦涩。

    赤霞仙子强忍心中的难过,凝视着烈烟石,一字字道:“你是圣女传人,是未来的火族圣女。我决不能让你象南阳一样,为了一个异族男子,抛弃全族!”

    她从袖中缓缓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玛瑙玉锁,低声道:“孩子,为了你,为了火族的神圣尊严,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将你的心,永远锁上。”

    栖霞山苑中,拓拔野、蚩尤与南荒众凶激斗正酣,逐渐控制了战局。

    蚩尤狂野剽悍之性已经被完全激起,苗刀狂舞,青光纵横。庭院中的树木随之韵律摆动,丝丝脉脉的绿光从四面八方涌入苗刀之中,刀光越来越强猛,每一次挥出都如风雷呼啸,地裂山摇。群凶节节后退。

    数百名蜮人在墙头不住射出密集的无影箭雨,准确无误地穿过众人身形交错的空隙,往拓拔野、蚩尤的身上射去。倘若是旁人,对付这无影箭未免有些吃力,但拓拔野借助腹中定海神珠之力,反击得轻巧自如。

    道道淡光激射反弹,仿佛长了眼睛般射回原处,逼得众蜮人每发一箭,就必须将脑袋缩入龟壳中,直听到“咄”的一声,箭矢击回在龟壳上之后,才敢重新探出头来。但拓拔野反击时的力道远远强于来势,因此许多蜮人虽然缩头及时,但被一箭击中后,仍然从墙头飞跌而下,震得晕厥不醒。如此过了一阵,墙头的众蜮人越来越少,余下的缩头缩脑,威力也大大减小。

    鸾凤族众妖女在外游离不定,曲乐妖媚,扰乱拓拔野与蚩尤的意志,时而以乐器中隐藏的暗器与兵器突然袭击。但她们曲乐的媚惑力远不如清冷峰上众失聪美女的“清冷天魔舞”,暗算突袭虽然凶残毒辣,对二人却没有多大威胁。

    拓拔野怜香惜玉,不忍对这些女子痛下杀手,经常是在身形交错时,将彼等经络穴道封闭,令其动弹不得。然而蚩尤狂性已发,顾不得是男是女,苗刀刀气及处,常常有鸾凤族女子被当场斩杀。

    拓拔野瞧得不忍,纵声清啸,突然变向冲入众女群中,十指如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们如木头般一一封穴击倒。

    片刻之间,庭院中满地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鸾凤妖女,墙头上也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光头兀自伸缩。南荒四凶虽然凶狂,此时也不禁露出畏怯之意。惟有毛金光被蚩尤一脚踢碎了半边脸,怒发如狂,嘶吼激斗。

    拓拔野见赤霞仙子与烈烟石消失这么久还未回来,心道:“以赤霞仙子的本事,要擒住八郡主无须这么久。难道……”嘴角泛起微笑,倘若自己先前猜测无误,赤霞仙子应当是友非敌。当下振奋精神,仰望明月,笑道:“鱿鱼,咱们时间不多了。将他们全收拾了,去找八郡主!”

    蚩尤长啸一声,突然周身急速旋转,如同陀螺般冲天而起,扬眉喝道:“我先宰了这只小麻雀!”嗡然龙吟,青光怒舞,闪电般划过一道圆弧,朝着炙天羽怒斩而下。炙天羽怪叫声中,奋然挥椎,两只尖椎“呜呜”声响,黑光飞舞,猛然格档。

    “哐啷!”青光飞处,那两个大椎招架不住,轰然倒下,炙天羽一声惨叫,已被自己双椎击中脑袋。“喀啦”一声脆响,颅骨迸裂,脑浆横飞。既而那道青光继续急电般当头劈落,铜椎如西瓜般裂开,在空中翻成两片,重重砸落在地。青光挥过一道弧线,带着几滴血珠虚劈当空。

    炙天羽的身形在空中顿了一顿,突然裂成了两半,鲜血朝天怒射。

    蚩尤哈哈狂笑,空中踏步,朝着射工喝道:“龟儿子,现下到你了!”射工骇得魂飞魄散,倏地朝后疾退,挽弓搭箭,“咻咻”连响,无影无形疾射蚩尤面额。

    蚩尤哈哈笑道:“牛毛细雨,一吹就散。”青光眼碧光怒放,默念“开落花诀”,突然“哧”的一声轻响,一道淡淡青光射到他眼前时蓦地顿住,猛地翻成数瓣,仿佛香蕉皮般朝后剥落。蚩尤猛一鼓腮,吹了一口气,那青光登时“嗖”地朝着射工飞去。

    射工连忙空中翻身,光头与四肢刹那间缩入龟壳之中。“扑哧”一声轻响,青光没入那龟壳中,穿透飞舞,一直洞穿了两株树木,才在红墙上顿住,嗡然震动。

    射工痛吟一声,一道血箭从龟壳中喷出。龟背朝下,“当”的掉在地上,滴溜溜转动半晌,突然伸出脑袋,在地上一顶,翻过身去,飞也似的窜上了墙头,逃之夭夭。满墙的龟甲人也纷纷尖叫,消失得一干二净。

    拓拔野青光爆舞,将曼陀铃的五弦琴箭瞬间震散,碧光一闪,断剑轻轻地架在曼陀铃的脖颈上,笑道:“美人还是专心唱歌跳舞来得可爱。这刀呀剑的,可别再沾手了。”

    曼陀铃花容变色,格格笑道:“小哥哥嘴甜手辣,真讨人喜欢。姐姐还会找你。”娇躯一拧,抛了个媚眼,彩蝶般翩翩飞舞,刹那间消失在红墙外的茫茫夜色中。

    毛金光蓦地仰天狂吼,双手不住地捶击胸膛,獠牙森森,口涎滴落。“咯拉拉”一阵连珠爆响,他的骨骼突然暴长了两倍有余!骨节浑隆,长毛密集,全身上下倏地闪过一道褐色的金属光泽。十爪如三尺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冷光泽,交错闪舞,朝着蚩尤大踏步冲来。

    拓拔野正要上前,蚩尤笑道:“乌贼,这猩猩还是归我!”将苗刀缓缓插回后背,昂然而立,双拳紧握,骨节爆响。

    毛金光嘶吼着狂冲而来,每一步踩下,都是轰然巨响,地动山摇。待到他冲至一丈开外时,蚩尤吼道:“这回是你的左脸!”猛地凌空飞起,闪电般踢出一脚,整个人如闪电似的穿透毛金光十爪的雷霆夹击,再一次重重地踹在这黑猩猩的左脸上。

    “喀嚓”脆响,毛金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左脸登时粉碎。左眼珠与数十片碎骨一道射入后脑,冲破颅骨,带着丝丝脑浆一齐飞出。

    蚩尤右脚再顺势一踩,朝后翻身落下,狂飙似的冲入毛金光肋下,真气爆舞,齐聚右拳,大吼一声:“大猩猩,回你的林子里去罢!”轰然电击而出。

    “当”的一声脆响,仿佛击在钢板铜石上一般,蚩尤登觉拳头刺痛钻心。

    毛金光嘶声悲吼,冲天飞起,朝着山下急速飞去。身在半空,左肋突然裂开,几根雪白的断骨蓦地刺穿黑毛,凌厉地交错体内。然后周身响起裂骨碎声,皮肤纷纷裂开,黑毛丛中突然长出无数绿色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缭绕,将他紧紧束缚。但是在这些藤蔓将他勒死之前,他已经被那道可怕的气劲震碎了心肺,魄散魂飞。

    米离木无表情,站在墙角,眼见南荒群凶的重围在拓拔野、蚩尤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以他一向沉稳镇定,此刻也不由感到森寒惧意,面色微变。正要腾空逃离,忽听赤霞仙子淡淡道:“米长老,这便是你们请来的南荒高手么?”

    红衣飘舞,赤霞仙子霞光带缠卷着烈烟石从红墙外翩然跃入,明眸扫望庭院狼籍场面,微露诧异之色。她没想到以南荒四凶、数百蜮人之力,竟会这么快一败涂地,对这两个少年更为刮目。烈烟石低着头,眼眶微红,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为最初冷漠的神情。

    米离大喜,不顾她语中的讥诮之意,朗声道:“这两个小贼凶顽异常,请圣女将他们擒下。”

    蚩尤杀意凌厉,与拓拔野并肩而立,哈哈笑道:“回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他适才被赤霞仙子瞬间制住,兀自羞怒交集,眼见她回来,决计无论如何也要一雪此耻。

    忽听烈烟石淡淡传音道:“我师父已经知道烈碧光晟的奸谋,要和我们一道阻止。你们装做失手被擒,她就可以将我们押送到赤炎大牢里,救出我大哥和祝火神。”

    拓拔野大喜,自己的推测果然不假,微笑传音道:“此计大妙!”朗声道:“仙子,适才我们兄弟念你是火族圣女,所以才谦让于你,这一次绝对不会客气了。”对蚩尤使了一个眼色,朝着赤霞仙子踏步而去。蚩尤一愣,强忍怒气,哈哈大笑,也装腔作势冲上前去。

    两人呼喝声中,穿花舞蝶,围绕着赤霞仙子激斗不休,苗刀无锋光芒爆舞,在月色中亮起一道接一道眩目绿光。气势惊人,瞧得米离眼花缭乱,他的武功法术都稀疏平常,以他眼光看来,三人确在殊死决斗无疑。

    突然霞光流彩,“哎呀”连声,拓拔野与蚩尤齐齐被赤霞仙子霞光带缚住,动弹不得,口中犹自愤愤大骂不绝。

    米离大喜,心道:“赤霞仙子毕竟是族中顶级人物,这两个小贼丝毫不是对手。”又想:“先前竟然想以那南荒四凶和几百蜮人看住赤霞仙子,实在是忒也小瞧她了。”

    老脸微红,大声道:“还请仙子将几个小贼捆往赤炎大牢,等到今夜祭神大典之后,听从长老会发落。”

    拓拔野、蚩尤大喜,口中怒骂不已。赤霞仙子淡淡道:“这三个贼子已经束手就擒,还请米长老向长老会通禀一声。”米离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道:“是。辛苦仙子了。”

    赤霞仙子不答,牵起三人,朝外走去。

    米离突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心中一凛,叫道:“且慢!”大步上前,念力四扫,在拓拔野、蚩尤与烈烟石三人身上搜查一遍,却没有感应到琉璃圣火杯,心中惊怒,正要喝问,却听拓拔野哈哈笑道:“你找圣杯么?倘若在我身上,我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这赤炎城吗?”

    米离大怒,赤霞仙子淡淡道:“到了大牢之中,自有人会问出圣杯下落来。米长老不必费心了。”米离微笑道:“不错。只要进了赤炎大牢,就算是石头,也要说出话来。”当下恭敬行礼道:“仙子请罢。”

    望着赤霞仙子四人出了栖霞山苑,消失在憧憧树影之后,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冰冷而狰狞的微笑,喃喃道:“只要你们进了大牢,有没有圣杯又有什么打紧?”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明月如钩,悬挂在东山梧桐树梢。距离祭神大典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赤霞仙子红衣飘舞,三条霞光带吞吐飘忽,缠缚着三人朝着城中高峻的赤炎山走去。

    长街空荡无人,月光斜照,青石板大道都成了惨白色。潮湿闷热的夜风吹来,寥落的落叶在街巷之间翻飞不已,偶尔一只黑猫倏然穿过,无声无息。远远地听见赤炎山顶传来的悠远乐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伴随着四人空洞的脚步声,显得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赤霞仙子淡然传音道:“不要出声。这城中到处都是菌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落入他们的耳朵里。”

    拓拔野三人心中一凛。南荒菌人闻名已久,但却从未见过。

    相传在南荒桂林八树形成的万里参天密林中,生活着数以百万计的菌人。菌人外表为人形,身不盈寸,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与繁殖力。生活在丛林巨树之中,是极为贪婪的肉类掠食者。大到猛犸,小至蚂蚁,无不是他们的腹中食物。

    其生性凶残多疑,耳目聪灵,对千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也了如指掌。行动快捷,善于团队合作,能从口中喷出各种毒雾,手指如毒爪,是天生杀人利器。菌人是南荒蛮族中最小却也是最为难缠的一族,当年火族倾尽全族之力,也不能将他们消灭,反倒因此损失惨重,不得已只有招降加以利用。

    想不到烈碧光晟竟然将他们招入赤炎城中,作为最独特的侦兵部队。蚩尤青光眼绿光流离,四下扫望,果然发现半启的门扉、摇曳的窗子以及那巷墙的阴影之中,都有极小的身影瞬间忽闪而过。

    拓拔野心想:“适才进城时虽然小心翼翼,定然还是让这些菌人瞧见了。有这些附骨之蛆跟踪,行动大大不方便。”

    正寻思间,耳旁听到烈烟石的传音。原来适才在那沉香木亭中,她已将烈碧光晟勾结水妖、木妖、土妖之事告知,并将复合的圣火杯交与赤霞仙子。但赤霞仙子早已猜到此事,只是赤炎城中大半都是烈碧光晟的势力,祝融与烈炎又已被囚禁,她势单力孤,难以扳倒烈碧光晟,是以惟有装聋作哑,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静候时机。

    然而烈碧光晟对她依旧十分疑忌,借故不让她插手祭神大典,而由吴回主持。烈碧光晟猜到烈烟石、拓拔野三人进城之后必定会去找赤霞仙子援手,便令米离调集南荒高手紧随赤霞仙子。倘若她与烈烟石三人联手,就立时将他们一道拿下。是以适才在栖霞山苑中,赤霞仙子不得已对他们动手。

    赤霞仙子淡然传音道:“你们猜对了一半,但是烈长老的目的还远不止于引爆赤炎山、谋弑赤帝。”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奇,难道那烈老贼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出格的阴谋?

    赤霞仙子传音道:“赤炎山内的赤铜盘,封印了千年前的本族神兽‘赤炎金猊’……”烈烟石与蚩尤脑中灵光一闪,齐齐失声,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的刹那,烈烟石面容瞬息苍白,淡绿的眼波中闪过悲戚欲绝的神色,别过头去。蚩尤微微一愣,心想:“她的神情好生古怪。见了她师父之后反倒变得这么伤心吗?”

    拓拔野不知这赤炎金猊兽究竟是何方神圣,愕然相顾。蚩尤传音稍加解释。原来那赤炎金猊是千年前大荒的十大凶兽之一,肆虐火族南荒,使得火族千里焦土,十年大旱。战历648年,火族赤帝等三十六位顶级高手与之激战九日九夜,终于将它制伏,封印入火族神器赤铜火玉盘的赤铜盘里,镇在赤炎山中。

    赤铜火玉盘是子母神盘,由赤铜盘与火玉盘契合而成,彼此感应,威力无穷。赤铜盘封印赤炎金猊兽,被镇在赤炎山中;而火玉盘则作为解印神器与封印诀一道被藏入金刚塔中。

    赤霞仙子传音道:“火玉盘与封印诀一直藏在金刚塔中,由火神祝融守护。但自从火神被长老会以‘勾结外贼、盗窃圣杯’的罪名囚禁之后,火玉盘与封印诀就不翼而飞。本族之中,能在金刚塔内来去自如的人,除了火神、赤帝与我之外,就只有烈长老了。这火玉盘与封印诀定然是他乘着火神被囚之时取走的。”

    拓拔野心下凛然,点头传音道:“赤炎山一旦爆发,赤帝驾崩,赤炎城成了一片焦土,赤炎金猊兽重新肆虐,南荒蛮族乘势劫掠,火族又要陷入空前劫难。那时烈老贼以火玉盘封印赤炎金猊兽,收服入侵的南荒九大蛮族,平定大乱,自然可以建立空前威信。由他出任赤帝也就顺理成章。”

    蚩尤大怒,传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敢情这些南荒蛮族竟是烈老贼故意招来捣乱的!”

    赤霞仙子传音道:“烈长老当年曾任南荒将军,这些蛮族对他极为畏惧。此次由他亲准入境,夷蛮自然乐得趁火打劫。”

    四人一边传音交谈,一边御风飞掠,转眼间距离赤炎山不过两三里距离。山势险峻,迎面压迫。仰望如此高山,自身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远远望去,半山灯火辉煌,琉璃金光塔在月光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金光闪闪,流彩变幻。树影浓荫之间,刀光耀眼,漫漫一片,镇守兵士似乎比黄昏时更多了一倍有余。

    拓拔野传音道:“仙子,眼下城中的兵力部署究竟如何?”

    赤霞仙子传音道:“烈长老此次蓄谋已久,志在必得。除了将南荒九大蛮族招入赤炎城外,还调遣了各地数十位一流高手。眼下琉璃金光塔由本族两大仙级幻法师因乎和不廷胡余,以及十几位南荒凶人镇守。”

    听到“不廷胡余”与“因乎”这两个名字,蚩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露出兴奋之色。这两人乃是火族七仙中的两位颇具盛名的幻法师,成名极早,在荒外南海,更是声名显赫。

    不廷胡余精擅赤火仙法,武功超卓,居住在南海一个小小的沙洲上,方圆一千二百海里的岛国都要对之朝贡,所行礼仪不下于朝贡赤帝。因乎号称“南风大仙”,居住南海极风岛,传说每当他吹响“紫炎风螺角”,则南海之上便要刮起南风。这两人都是极为狂妄自大的人物,想不到烈碧光晟竟能将他们同时招抚。

    蚩尤传音道:“那么赤炎山顶上呢?又有什么高手?”

    赤霞仙子道:“烈长老、火正仙吴回、火浣仙红袍、玉勾双真。以及南荒蛮族高手。”

    赤霞仙子轻描淡写,将她所知的城中兵力部署一一道来,三人越听越是震惊。仅就她所知,赤炎山顶便有不下二十名一流、超一流的高手、近三千名剽悍蛮军;琉璃金光塔下则由两大超一流高手、十余一流高手,以及近两千名蛮军镇守。

    以这样的兵力,单凭他们四人,决计难以救出赤帝或是纤纤来。三人越发觉得,最为稳妥可行的方法,便是潜入赤炎大牢,救出祝融与烈炎。磨刀不误砍柴功,有祝融与赤霞仙子相助,火族四仙便不足惧。

    拓拔野心道:“烈碧光晟为了今夜的‘祭神大典’,借故遣散城中军民,将‘火族四仙’与南荒九大蛮族尽数调来,部署周密,对我们防范有加,定然经过了详密计划……”突然之间,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适才米离让赤霞仙子将他们带往赤炎大牢未免太过爽快。难道在那赤炎大牢中,也已经安排好了圈套吗?一念及此,登时冷汗涔涔。

    但是倘不能将祝融救出,即便有赤霞仙子相助,以四人之力要彻底破坏烈碧光晟的周密阴谋,对付这诸多高手,胜算仍然不高。况且眼下万千菌人虎视眈眈,势如在弦之箭,不得不发。即使那里是火海刀山,也只有闭眼往里跳,搏上一搏了。又想:眼下赤炎大牢中的防守必定最为薄弱,即便烈碧光晟猜到他们最先营救祝融,也不敢做此豪赌,将大部分兵力埋伏在赤炎大牢中。心中稍定。

    这时,听见赤炎山顶传来一声怪异刺耳的号角,既而鼓乐阵阵,高低跌宕,密集如雷雨,跳跃如火焰,伴着呜呜咽咽的刺耳号角,妖邪诡异。拓拔野几人无不听得心中发痒。

    赤霞仙子澄净明眸中飘过一丝阴云,脸上微微露出惊异之色,淡然道:“他们将时间提前了。”

    拓拔野、蚩尤闻言大骇,赤霞仙子道:“现在山顶已经开始祭神大典的前礼,推算起来,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了。”

    众人心中急怒交加,寒意森冷。耳中鼓声激越,密集如雨,仿佛一声声椎击在他们心上。

    四人急速飞掠,片刻之后出了街集,到达赤炎山西侧山脚。

    既出街集,四周房屋寥落,树木增多。大路逐渐转为崎岖小路,凹凸不平,两旁野草荒芜。

    沿着山势蜿蜒而上,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时有巨石突兀横斜,挡住去路。两旁古树密集,浓荫连绵,月光透过枝桠叶隙,斑点洒落。流萤飞舞,虫声如织,山顶的乐鼓声被山石隔挡,反倒淡远模糊起来。

    绕过一个峭壁陡崖,终于来到了火族关押重犯的赤炎大牢。身在险崖,山风凛冽。万丈裂谷横亘前方,裂谷中红光吞吐,映照着两侧山壁。对岸壁立千仞,中有玄冰铁索悬桥连接。

    对岸峭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森然豁开,上书“赤炎大牢”四字,红光闪闪。石洞中,一扇玄冰铁门正往上徐徐打开。数十名红衣卫士疾奔而出,在石洞外拜倒,齐声道:“恭迎仙子圣驾。”

    赤霞仙子淡淡道:“起来吧。”翩然而行,拖着拓拔野三人从那玄冰铁索悬桥上走过。悬桥摇曳,叮当作响,一股炽热炎气直冲脑顶。裂谷下突然响起惊涛骇浪似的怪吼声。

    拓拔野朝下望去,只见那裂谷中火焰熊熊,无数蛇蝎纠缠盘绕,密密麻麻地蠕动。数十条巨大的火蟒突然箭一般地怒射而上,长信卷舞,似乎想将他们卷落,但始终够不着,当空坠落,吼声益响。

    四人从悬桥而过,径直穿入石洞,朝里走去。数十名卫兵紧随而入,玄冰铁门“哐啷”一声紧紧合上,四人的心中猛地一紧,洞壁上的两排火光随之蓦地一暗,重新跳跃奔窜。

    前方幽深曲折,灯火窜跃,明暗不定。刹那间,四人心中都闪过一丝森然怖意。他们究竟是走了一条捷径呢?还是自投罗网?但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就算前面是地府鬼殿,也只有拼死一闯。

    洞壁凹凸不平,光影跳跃。脚步声声,回音响亮。洞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尽是极为雄壮剽悍的精兵,瞧见赤霞仙子纷纷拜倒。前方玄冰铁门次第打开,转眼间便过了六道厚达两尺的闸门。

    拓拔野与蚩尤一面行走,一面留心观察,将所有经过的闸门、路线牢记于心。大约每两百步便有一个两尺厚的玄冰铁门,每道门都有二十名精壮卫士护卫。洞壁两侧每隔几丈便有一个玄冰铁栅隔拦的深穴,穴中必有一只极为狂猛的凶兽,听见众人脚步声,立即狂吼着冲到玄冰铁栅前,跳腾嘶叫。烈烟石低头不语,苍白的脸上木无表情,一路行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一个卫士快步上前,弯腰随行,恭声道:“仙子,这些要犯关押何处?”赤霞仙子道:“他们与祝融、烈炎是一伙的,将他们关在一起,待到今夜庆典之后,一起发落。”那卫士连声应是,抢在前面引路,带着众人曲曲折折,往山腹深处行去。

    “哐啷”连声,玄冰铁门在身后次第关闭。

    过了片刻,石洞渐宽,灯火明亮。又过了一扇玄冰铁门后,四人便来到了一个极大的厅堂中。厅堂四壁各有两条甬道,幽深延伸。厅中坐了百余名精壮卫士,瞧见赤霞仙子连忙起身行礼。

    赤霞仙子四人随着那卫士朝着西侧的甬道行去。甬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两壁都是青黑平滑的玄冰铁,在灯光映照下闪烁刺眼的白光。赤霞仙子将霞光带蓦然收起,押送三人随着那卫士往里走去。

    眼看即将见到祝融与烈炎,四人心中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只要一见到祝火神与烈炎,便立刻救出他们,杀出重围。

    卫士突然站定,恭声道:“到了。” 四人随之在狭窄的甬道中站定。那卫士伸手在墙上轻轻地拍了拍。“当当!”空洞的声音清脆响亮。

    不知为何,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周身寒毛陡然竖起。正要提醒三人,忽然一凛,眼花缭乱,头顶似有千钧巨力陡然压下!既而脚下蓦地一空,猝不及防,立时掉了下去。

    眼前一花,耳中听到蚩尤等人的惊呼声。心下大骇,立时拔身疾跃,却已不及,一头撞到冰冷坚硬的玄冰铁壁上,脑壳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剧痛攻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拓拔野又惊又怒,猛地翻身跃起,火目凝神,四下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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