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冷九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却不知姬兄当日与黄帝驾临雷府,却为何没有人提及?”
姬远玄嘿然苦笑道:“本族与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寿庆虽然广发请贴,但土族许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让长老会得知。父王与雷神交情甚笃,但由于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长老会的阻拦,才与我,以及二十多个亲信乔装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泽城贺寿。”
叹息道:“在无尘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计所陷,却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郁怒之极。幸好雷神前辈福泽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终于从容脱身。但是,谁想仅仅两天之后,父王自己便遭奸人毒手!”
拓拔野皱眉道:“姬兄与黄帝既是乔装身份,隐秘而行,又怎会遇此不测?”
姬远玄惨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缝。我们的行进路线虽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够得悉。”
蚩尤心中一动,沉声道:“是家贼内奸么?”自从当日蜃楼城被宋奕之出卖,他便铭心刻骨,极为敏感。
姬远玄叹道:“不错。倘若姬某没有猜错,应当是家兄姬修澜受奸人挑唆,作出这等犯上逆伦之事来!”
蚩尤吃惊道:“姬修澜?”
黄帝长子姬修澜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应龙的弟子,七岁之时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马腹兽,十四岁时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缠龙逆天枪”,十五岁时一枪击败土族大将军侯尹芝,十六岁官拜土族十大将军之列,勇冠三军,被全族上下视为昔年土族大神蛮塍转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辈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骜如蚩尤,亦颇为激赏。
姬远玄惨然笑道:“家兄长我七岁,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间原本已不甚亲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来,他与我更加形如陌路。三个月前,长老会再次提出设立太子,大长老白驼与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为太子……
“家兄原本就声名卓着,族人敬佩,若非他母亲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为太子。眼下水族在北侧虎视眈眈,族人极为担心,更加不敢奉家兄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长老提出立姬远玄为太子。议言一出,立时有小人造谣生事,说家兄不能为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处所为。嘿嘿,姬某虽然不是圣贤人,也想登位太子,但岂能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听信谗言,与我裂痕更深。父王担心兄弟之争使得族内原已不平静的局面更为生乱,遂将立太子之事搁置下来。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寿诞,决定暗自前往庆贺,对外则称病不出。
“家兄身为土族大将军,肩负族人安危,近来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于是父王便让我带了亲信随行,一来拜会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辈,二来也好长些见识。岂料这隐秘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让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气,半夜闯入我府中怒斥责怪,愤然离去。他素来沉默寡言,如此震怒极是少见。”
姬远玄道:“我生怕父王担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树,叹道:“倘若我将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范,只怕就不会有这局面了。父王对外称病,暗底里与我们一道来了雷泽城,偏巧就遇上了那惊天之乱。
“那日情形诡诈,巧合之事实是太多,水族圣女、木神句芒、火族吴回这些人竟然尽数在场,实在太过蹊跷。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郁怒之极,第二日便起程回阳虚山。”
姬远玄沉声道:“岂料我们还未出木族边境,便陷入重围。所有伏兵都是来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们苦斗许久才终于突围。一日之内,连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带的二十余名亲信战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伤。那重重阻兵,虽然本领极高,但毕竟来自不同族别,彼此不相信任,又深怕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许多绝招并未使出,是以我们才得以一再逃脱。”
拓拔野那夜在松树林中与姬远玄邂逅时,所遭遇的几十名黑衣人无不如此,虽然身手极为厉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塞塞。听姬远玄这般说,心有戚戚焉。
姬远玄道:“当夜到了钦山之时,突然遭遇六个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测,但这六人无一不是五族仙级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难敌六人之力,终于被他们封住经络,动弹不得。那六人将我们制服之后,竟以我的钧天剑将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齐齐失声惊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钧天剑行凶?想来是要嫁祸你了?”
姬远玄目中泫然,沉声道:“不错。那六人杀了父王之后,立时扬长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记起所携的炼神鼎,连忙乘着父王的元神依旧附着于钧天剑时,将散逸元神收纳入炼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躯体就算断碎,也终究有法子复合。”
拓拔野点头道:“是以姬兄便护送黄帝的躯体,到这灵山上来请求十巫救治?”姬远玄点头道:“不错。所幸这一路行来,没有遇见象那六人一样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树林中,被流沙仙子与那群追兵阻击时,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从容脱身……
“进入土族境内后,本以为已过险境,不想一日之内接连遇见四支挂丧军队,才知道父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土族。嘿嘿,这弑君凶手自然就成了姬远玄我了。我们星夜兼程,避开自家军队,赶到灵山。在山脚下不巧邂逅一支侦兵,泄露了行踪。不过半日工夫,王亥将军便调集了三万军队将灵山重重包围。”
拓拔野二人听到此处,来龙去脉已大致清楚。
黄帝、姬远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泽城之事,除了他们自身之外,只有姬修澜知道。能对他们路线了如指掌,并派遣诸多一流高手沿途阻杀的,也只有姬修澜、白驼等人。倘若白驼与姬修澜果真勾结水妖,就更容易解释何以阻击的高手来自诸族。
拓拔野沉吟道:“姬兄,黄帝陛下现在状况如何?”
姬远玄摇头叹息道:“灵山十巫虽有通天之能,将父王躯体缝合如初,但由于父王是被钧天剑所斩,想要伤口重新愈合,除了法术之外,还必须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粘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剧震,突然明白姬远玄想要他们相帮的是什么了。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沉声道:“不错。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们三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贼勾结家兄周围的小人所为。
“神帝化羽之后,天下无主,五帝会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场。是以近年来五族中都是动乱频频。蚩尤兄弟,令尊乔城主当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龙族历来被水妖欺压,眼下水妖又层层进逼,冲突在即。无论怎样看来,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敌忾,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联手挫败水妖的阴谋呢?”
他这一番话简单明了,鞭辟入里,与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扬起手掌。姬远玄大喜,也高高地扬起手掌。三人对视大笑,击掌互鸣。
六侯爷、柳浪等人远远地瞧见他们欢喜击掌,都大为诧异。
忽听山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似是无数军士以号角同时喧奏:“逆贼姬远玄,阴鸷奸诈,挑拨君臣,党同伐异。窃国阴谋败露,挟黄帝而潜逃,欲与木妖雷某狼狈为奸,劫难天下。雷枭溃灭,孤立无援,竟磔杀君父,丧尽天良,灭绝人伦。天地俱怒,人神共愤……”
数万军士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朝着灵山步步逼近,距离山脚已不过五里。漫漫火炬,闪闪刀戈,兽骑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爷等人听到呐喊之声,无不震惊。
六侯爷嘿然道:“妙极妙极,太子殿下最为擅长的便是结交‘逆贼’,今日果然又结交了一个。”
又听那山下的万千声音又齐齐喊道:“灵山圣地,岂容逆伦奸贼藏匿?十巫圣驾,万请缚贼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视为姬远玄乱党。一经抓获,格杀勿论。”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杀勿论?怎地咱们总是卷入这等倒霉之事?”卜算子愁眉苦脸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已算过,无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的怒吼声:“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里动手术,这群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成心让老子出错下不了台么?快快叫他们滚蛋!”
巫罗、巫即等人叽里咕噜地应答一通,从那树洞中悠悠飘下,带着其余六巫怒气冲冲地御风飞到崖边,朝下眺望。
土族万千大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警示话语,山脚下等候明日问诊的病人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慑,魂飞魄散,纷纷向外逃离。只有少数人依旧躲在山脚帐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吓跑了。老子让你们全变成病人!”
巫罗、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们累。死人,好,不累。”两人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两遍,指尖一弹,一道金光弥漫,凝集为两支细小的号角,徐徐落到他们手上。
巫罗、巫即轻摇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稍作酝酿,两腮突然一鼓,“噼――呜――哔”,号角登时发出刺耳嘈杂的尖锐噪声。
众人吓了一跳,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心头攒动,又如同千万只猫爪在喉咙轻轻抓挠,说不出的麻痒难受,心中齐齐闪起一个念头:生平听过的难听噪声,以此为最。忙不迭地将双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师姐姐的号角苍凉凄厉,洛妖女的号角诡异凄寒,但至少还有跌宕回旋的韵律,这两个妖精却是全无章法,和他们说话一样颠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杂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跃,听得成猴子等人哭丧着脸,恨不得以头撞树。
只有灵山八巫喜笑颜开,拍手叫好。
巫礼、巫谢摇头叹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乐也,直可惊天地兮泣鬼神。九转缭绕而上青空,回旋变化若黄河。此曲当自天上来,吾等有幸聆听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噪声变化莫定,每一声都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开。
漫山遍野突然响起各种怪吼怒啸声,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间便如海啸雪崩,此起彼伏,声浪震天。
细细辨去,少说也有数万只猛兽在一齐呼啸。势如滚滚风雷,登时将数万大军的号角压了下去。
巫礼巫谢又赞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乐也,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汤汤兮流水,令人闻之茶饭不思,肉味不识……”长篇大赋,滔滔不绝,比之那刮噪号角,还要令成猴子之属痛恨发狂。
巫咸巫彭齐齐探出头来,大怒道:“老子叫你让他们闭嘴,你们倒和他们比嗓子么?他奶奶的,巫礼巫谢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汤汤乎流水,让你他奶奶的茶饭不思,肉味不识!”
成猴子等人闻言大快,齐声叹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
天空中“仆仆”乱响,无数怪鸟从山林中冲天而起,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穿梭,鸣啼怪叫不绝于耳。无数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雨,腥臭弥散。正是漫天鸟粪。
六侯爷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真是‘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鸟越来越多,随着那噪音起落高低盘旋,环绕灵山上空飞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绽放,五光十色,闪烁不定。
原本被万千火炬映得桃红的夜空,倏然变幻颜色。横空掠过的无数鸟影也镀上了瞬息变幻的层层色彩。
山谷中兽吼如狂,蹄声震动。
脚下的山峰仿佛也在急剧晃动,仿佛随时会崩塌。轰然声响遍山响彻,到处都是树木折倒拖曳之声。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见无数猛兽潮水似的从密林中冲出,将一切阻挡物撞飞,在谷内汇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汹涌,朝着灵山下发狂似的席卷而去。
拓拔野当年在万里荒原上,曾经目睹雨师妾以苍龙角御使万兽奔腾,后来又曾与科汗淮等数百游侠纵横千里,迎面冲击发狂的万千兽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万兽自高山猛冲而下,挟带狂飙气势,席卷万物,宛如山洪爆发。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感觉。
目睹群兽呼啸奔腾,从狭长的谷中冲泻而出,朝着山下铁桶似的土族大军闪电冲击,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纵声长啸。
高亢啸声与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鸟惊飞,朝外翱翔怒舞,与环绕于灵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骑兵层层冲击,登时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纷扬,无数鸟尸与土族军士纷纷从高空跌落,凄声惨呼。
姬远玄皱眉不语,轻轻一掌拍在身旁大树上,目中满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怜这些土族军士么?”
姬远玄沉声道:“他们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儿,大荒一等一的好汉。我们姬家兄弟之争,却要连累他们抛头洒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这姬远玄身在逃亡,却有王者仁心,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赏敬佩之心。
却见万千兽群滚滚冲涌,刹那之间便如巨浪般席卷到土族大军之前。土族大军肃穆严整,龙马骑兽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绵,不知周围究竟。
王亥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土族大军立时变换阵形。
中路骑兵快速后撤,迅疾而不慌乱。
两翼战车朝中移动,挡在阵前。层层叠叠三排青铜战车绵延近五里,将山谷出口包拢住。
战车上军士将长矛卡在卡口之中,万千长矛笔直挺立。
弓箭手高低层叠,错落四排,弯弓待命。投石车与烈焰车也缓缓地驶上前来,就绪等待。
青铜大旗朝右下一转,登时乱箭怒射,巨石如雨,朝着汹涌兽群不停攻袭。
万兽中不断有猛兽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间被后涌上来的兽群践踏而死。也不断有猛兽被长箭接连射中,终于不支倒地,转眼化为肉泥。血肉迸溅,腥味弥散,兽群怒吼,冲势益狂。
轰然声响,百余只巨大的剑牙猛犸率先冲撞土族大军,密集的长矛立时没入猛犸体中。
猛犸悲声狂吼,战车被撞得退了丈余,复被后面的战车卡住,终于稳住。但由后冲上的兽群撞在那被长矛刺死的猛犸上,登时又将猛犸连同战车朝后撞退。如此反复撞击,战车不住地朝后滑退。
有些凶猛的猛犸负伤狂吼,长鼻卷舞,悍然将整架战车卷起,抛甩到远处去。车上战士惨呼迭声,不是被长矛刺穿,便是被冲涌而上的兽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狮虎、刀牙狮等善于奔跃的猛兽纷纷从前方受伤垂死的野兽身上越过,接连不断地扑到战车上,与车上军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跃起之时往往被第二排战车上的军士乱箭射死。
蛇颈毒兽、斑纹兕等大型毒兽更为凶残悍勇,纵然被乱箭射得犹如豪猪,依旧狂吼喷毒,触者无不尖声惨叫,横死当场。
兽群中许多见所未见的奇怪凶兽奔腾飞跃,怒哮扑剪,极是凶猛。
一只两肋长了三对长刀似的尖翅的猛兽狂呼着飞入土族大军,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挥舞,所到之处人头四飞,鲜血喷涌;被土族数十名军士长矛齐齐刺穿,依旧怒吼跳踉,挥翅将长矛齐齐斩断,斩杀六七人后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顶,眺望群兽狂奔,前赴后继地冲撞土族大军的惨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恻然。
巫抵、巫盼眉飞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极妙极!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载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眉道:“五哥六哥,这些人死得好生难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虫子,给他们全尸罢。”
巫抵、巫盼大急,道:“万万不可!再来一些断腿!”
巫罗、巫即不理,闭目摇头,鼓腮吹奏,满脸怡然自得。巫礼、巫谢亦随之闭目摇头,击节赞赏。
空中漫漫鸟群将土族空中骑兵冲得溃散凌乱,盘旋俯冲,朝着土族大军宛如密雨般冲去。
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后方土族军士朝上次第弯弓。
箭石朝天激射,鸟尸纷纷坠落。
但更多的鸟群闪电般冲击而下,拎起卒不及防的土族军士呼啸而去,啄破脑壳,吸食脑浆,而后丢下万丈高空。
青铜旗前后摆动,突然“呼呼”之声大作,数十面金黄色的幡伞旋转腾空,金光纵横交错,旋转飞舞。
天上疾扑而下的鸟兽撞着这金光,登时嘶声悲啼,尸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伞”。
土族大军在王亥指挥下,迅速恢复镇定,前方大军井然有序地阻击冲撞而来的如潮凶兽,后方大军则按部就班对付漫天冲击而下的鸟群。人兽对战,仍是土族大军稳占上风。
号角声忽转嘶哑嘈杂,尖利难当,仿佛瓦砾刮扫琉璃,众人虽掩耳,仍觉心痒难搔。
辛九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既而真珠尖叫一声,一路逃到拓拔野身边。
众人忽觉脚下冰凉,似有什么冰冷粘滑之物从脚上爬过,低头望去,只见无数的毒蛇迤俪蜿蜒,从林中游出,夹杂着万千古怪的虫子,由众人脚间穿行而过。只有灵山八巫周围没有虫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将真珠抱起,真珠却眼眶一红,双颊似火,朝辛九姑等人退去,在六侯爷身边站定,闭起双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发抖。
六侯爷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来做罢。”不顾真珠尖声惊叫,将她猛地扛起,抱到怀中。
真珠面红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挣脱而下,但瞧见地上层层涌进的虫蛇已厚达一尺,到了六侯爷小腿,登时面色发白,闭上眼睛不敢乱动。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众人站在数尺厚的虫蛇流中,毛骨悚然。
滔滔蛇虫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悬崖,在山谷中与四面八方围聚的蛇群汇合,朝着谷外河流般涌去。
兽群、蛇群宛如两条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难听的号角声中,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
土族大军见无数毒虫潮水似的涌来,登时起了小小的骚动。青铜大旗挥舞两次,军阵方才稳定下来,无数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轰然声响,在大军与蛇群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丝毫不惧,径直游行。
火光熊熊,青烟腾绕,风中满是烧焦的蛇肉气息。蛇群涌过,大火随之熄灭。无数的虫蛇在厚厚的毒蛇尸体上继续蜿蜒前行。
终于,虫蛇如流水般从土族大军的下方钻入,所经之处,马兽悲嘶若狂,青铜车上战士纷纷惨叫倒下。战车严整的防线开始溃乱。
兽群欢腾,发疯似的狂猛冲击,波涛般一浪接一浪地越过战车,朝着后方的土族军士扑去。
天上漫漫鸟群密雨俯冲,劈头盖脸地猛击。
收魂幡伞在群鸟接连不断的疯狂扑击下,“扑吃”连响,破裂了十余面,登时露出了些须空隙。鸟群乘隙猛冲而下,巨翼如狂风扫荡,不断将土族军士摔得飞到数丈开外。
青铜大旗绕转挥舞,两翼的军士不断地朝中间补充,贴补缺口,铁桶似的将兽群重新格挡在外围。
但对于无孔不入的汹涌蛇虫,土族一时也没有寻到良方妙计,只得一面慢慢后撤,一面派出大量军士在第一道防线与第二道防线之间迅速掘了几尺深、近丈宽的长沟,填入燃料与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线所有青铜战车都已集结完毕,第一道防线的战车、军士交替后撤,退入第二道防线预留的近百个小缺口,然后再自动融入第二道防线。
兽群、蛇群漫漫汹涌,穷追不舍。土族大军撤退的过程中,虽然井然有序,交错掩护,仍然被冲杀得伤亡过半。
将近那长沟之时,火箭“嗖嗖”破空飞掠,纷纷射入那长沟之中,“砰”地爆响,一条五六里长的“火龙”登时蹿跳起来。
熊熊火焰将蛇群与兽群暂时阻隔在外围。长沟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仿佛液体一般涌动,随着火光一起跳跃。
号角“支嘎”刺耳,兽群咆哮冲撞,冲过火阵。猛兽双足一旦触及那岩溶土,登时化为枯骨,惨叫着宛如烂泥般瘫软,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刹那间无数的野兽悲呼滩倒,消失于沸腾的浆土中。
但兽群数目极多,奔跑太快,后涌上的兽群踩着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兽尸飞掠而过,朝着土族大军继续冲击。而蛇群亦不顾一切地穿行烈火与岩溶土,从厚积的尸体上冲过。
土族大军依法炮制,再次徐徐后撤,在兽群与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长的深沟岩溶火阵。
如此反复,山脚下的树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计其数的猛兽、虫蛇以及土族军士的尸体。
姬远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灵山八巫前,躬身行礼道:“八位前辈,他们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并无对灵山不敬之意,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将这些神兽神蛇尽数召回。”
巫即、巫罗依旧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吹着金号。
巫姑、巫真叹息道:“俊公子,瞧你仪表堂堂,怎地是个呆子?人家说你是逆贼乱党,要拿你的人头呢!你倒替他们说情。真是傻得没谱啦。”
姬远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头的,并不是这些军士。姬某不忍他们妄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们是替你出头么?姥姥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灵山脚下捣乱,不给点教训那还成么?”
拓拔野微笑道:“两位说的是,这等狂徒岂能不好好地教训教训?”姬远玄一楞,不想拓拔野会说出这番话来。
巫抵、巫盼正点头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灵山上的灵兽神蛇都是极为珍贵的宝物,那些狂徒的贱命连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这些珍贵神兽去教训他们,岂不是太过可惜了吗?”
灵山八巫齐齐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罗正踌躇不决,忽听山下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青要山武罗拜会灵山十巫。”
众人面色一变,姬远玄失声道:“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乃是土族圣女,素以公正严明着称,居于青要山上,轻易不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来到灵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族大军潮水似的朝两旁分涌开来,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带飘飞,翩然出尘。身后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御风相随。
当她飘然掠至兽群上方时,汹涌呼啸的兽群突然停顿安静下来,就连那漫漫蛇虫也突然停止了游动。
武罗仙子三人御风疾行,刹那之间便已到了这悬崖之上。
蚩尤传音道:“乌贼,这武罗仙子据说与你的雨师姐姐乃是死敌。你可小心了。”拓拔野大奇,待要相问,武罗仙子已经飘然眼前。
当下凝神观望,见她眉如柳叶,眼似新月,肌肤莹白如冰雪。双耳一对金石耳环,灿灿生光。腰肢纤细柔软,仿佛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虽微含笑意,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态。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姬远玄参见圣女仙子。”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闯得好大的祸。”声音如玉石激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六侯爷与柳浪俱是心神尽醉,目光恍惚。
姬远玄恭声道:“圣女仙子,姬远玄从未作过任何恶事,无愧天地良心。”抬头坦然凝视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转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两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见,越发年轻美丽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着脸颊笑道:“是么?小妹妹你也越发俏丽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罗四人木楞楞地望着她,满脸痴迷,说不出话来,一时连号角也忘了吹了。
武罗仙子微笑道:“此行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特带了十六瓶‘荀草雪肤霜’给两位仙子姐姐,还请笑纳。”两个女童弯腰将两个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子中装了十六个精美的玛瑙瓶子,每一个都将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谢啦。”
武罗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已。”朝着巫即、巫罗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山下敝族将士,只是奉命到此请姬公子回宫而已,并无不敬之意。如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罗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没有,我们,生气不。高兴,高兴。”
武罗仙子粲然笑道:“那便多谢二位前辈了。”朝着灵山十巫微一行礼,又转身对姬远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长老代表长老会,请我将你带回阳虚山。为了避免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请姬公子随我走一趟罢。”
姬远玄身边众黄衣男女突然一齐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还请仙子明察!”
姬远玄正容道:“圣女仙子,姬远玄清白一身,坦荡无愧,原本应当随圣女仙子即刻返回阳虚山。但眼下奸贼环伺,父王生死一线,倘若姬远玄冒然回宫,被定罪问斩是小事,贻误父王生机却是万悔莫及的大事。还请仙子谅解。”
武罗仙子蹙眉道:“你说什么?黄帝陛下还有转生的可能么?”
姬远玄点头道:“多亏灵山十位前辈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线生机。”
武罗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请随我来。”腰肢摆舞,朝着树林中走去。姬远玄整理衣裳,随着那两个女童大步跟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姬远玄这般冒然随行太过冒险,倘若被武罗仙子擒住绑回阳虚山,岂不是万劫不复?
那些黄衣男女的脸上闪过忧惧之色。只有六侯爷浑然不觉眼前之事,犹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齿,象是雪玉石雕成。难怪,难怪说话声音这般清脆动听。”
众人远远地瞧见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在密林中传音对话,姬远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谈;武罗仙子则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蹙眉不语。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可料知姬远玄必是将近日发生之事如实相告,武罗仙子多半只是将信将疑。
巫即、巫罗吹响刺耳号角,将漫山遍野的兽群虫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则又以武罗仙子喜欢的究竟是谁展开殊死辩论,口沫横飞,终于忍不住掐住对方脖子,扭打一团。
巫礼、巫谢见状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红颜祸水可以断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紧盯武罗仙子,咽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传音蚩尤,询问何以武罗仙子与雨师妾是死敌。
蚩尤嘿然道:“乌贼,你听了可别发酸。当年在蜃楼城里听水族游侠说过,龙女雨师妾喜欢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土族圣女武罗仙子。雨师妾一怒之下曾经孤身径闯青要山,与武罗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里果然有些发酸,笑道:“这倒象是雨师妹子的作风。”心中寻思,不知雨师妾当年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又在何处?想要问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还要被他嘲笑吃醋,当下作罢。
过了片刻,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并肩从林中走出。
武罗仙子叹息道:“你所说的,我会向长老会转达。但是其中荒唐之处实在太多,纵然我相信你,长老会也多半不会相信。”
姬远玄行礼道:“多谢仙子。姬远玄问心无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罗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随我回去,众人更加认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与全族对抗么?”
姬远玄摇头道:“姬远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机性命,却是一刻也不得耽误。”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那也只好随你了。”转身朝众人微笑道:“武罗告辞了。”与那两个女童一起乘风而起,翩翩向山下飘去。
月光斜照,山谷如笼轻纱淡烟,朦胧之中,她仿佛梦中仙子,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哇哇乱叫的声音,众人这才霍然惊醒。拓拔野与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八郡主出了什么事么?对望一眼,齐齐腾空跃上树洞,众人也纷纷跟随。
冰心洞中灯光明亮,众人奔到那水晶墙前,朝里眺望。只见正中木台上,烈烟石安详仰躺,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旁边一个火炉熊熊燃烧,上悬的丹罐不断地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气体,缭绕腾空。巫咸、巫彭在室内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跳踉大骂。
眼见其他八巫赶到,立时转身怒吼道:“他奶奶的,谁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
巫抵、巫盼见他们暴怒,连忙叫道:“不是我!”巫即、巫罗也口吃道:“是,不,我们,不是!”
巫姑、巫真红着脸,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们的‘十合美容霜’还差一味‘秋霜’,我们就把‘清冷九钟霜’拿去了。对不住,你们别生气好不好?”
巫咸、巫彭见是九妹、十妹,又听她们撒娇求饶,登时没了脾气,颓然叹道:“下回记得先和我们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