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帝赭鞭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忍着眼泪,离开了瑶池宫。一路上想着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的情景,心如刀割,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想到你可能也在其他女子面前,那般赤条条地叉手站着,无赖似地微笑,我突然心痛得几乎晕厥,扶着长廊的柱子,全身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无法呼吸,无法思想,无法挪动身体。
“突然从我身后探出一只手,手里捏了一个淡蓝色的水晶盒,我的泪水连珠似的滴落在那水晶盒里。我猛吃了一惊,刚要回头,就听见你笑嘻嘻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降雨么?因为我专门收集女人的眼泪。’”
南阳仙子紧紧地抱着蚩尤,哭泣道:“你这无赖,你这轻佻的无赖,明明知道我的心被你踩碎成泥,却还这般嘲笑于我。”
蚩尤听到此处,心中大为不以为然,心道:“这赤松子这般折辱女子,实在有失英雄气概。”对他的钦佩相惜之意,登时打了个折扣。
南阳仙子哽咽道:“我心里好生难过,但我素来要强得紧,岂能这般示弱?于是我用真气将眼泪蒸腾,转过身冷冷地说:‘可惜了,今日你这狗贼侥幸降雨,否则便可以亲手将你的心剜出来了。’
“你挑着眉毛笑嘻嘻地望着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说:‘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然后……然后你这无赖就忽然吻了我。
“你的舌头强横地撬开我的嘴,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口里辗转吮吸,突然之间我全身瘫软,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脑中一片迷糊,轻飘飘随着你每一次的吸吮而神魂飘荡。
“我多么希望就这样被你吸入嘴里,吸到身体里,和你化为一体呵。那一刻,我仿佛忽然崩散了,粉碎了,只有心还在强烈地收缩、幸福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开了我,我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你笑嘻嘻地递给我一根浅绿色的草,说:‘这是瑶碧山的回音草。那夜你睡着的时候,我对着山谷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着?’
“我呆呆地接过回音草,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不怀好意地笑着,转身消失在长廊外朦胧的月色中。
“我握着草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呆呆地坐在窗边,一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一阵风吹来,回音草在月光中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声音,反反复复,象一连串的重锤将我击倒,让我从此再也无法从这声音中逃离。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南阳仙子眼波如醉,叹息道,“赤郎,这就是那夜在瑶碧山谷中,我睡着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么?”
那三声“我喜欢你”叫得低徊甜蜜,缠绵入骨,听得蚩尤面红耳赤,心道:“这赤松子果然好生肉麻,但她却偏生这么喜欢。当真奇怪之极。”
南阳仙子道:“这根回音草从此一直在我的怀里贴身藏着,每次伤心难过之时,我就要将它取出来,在风中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每听上一遍,心里的疼痛便要消减一分。”
她突然微微颤抖,流泪道:“可惜……可惜在这火桑树上,它连同我的躯体,被烧成了灰烬。倘若这一百多年,它依旧还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被这无穷尽的苦痛折磨得如此难过。”
南阳仙子簌簌发抖,泪水浸透了蚩尤的衣襟。过了片刻,才定下神来继续说道:“那夜,我听着回音草在风中发出的声音,整个人仿佛都被融化了。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和甜蜜。
“赤郎,从前我曾听人说过,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生死不渝爱的,却是让她哭的男人。难道我喜欢你,当真是因为你总有办法让我流泪么?无论是使我欢喜,还是难过?”
蚩尤皱眉不语,心中大为奇怪,只觉女人的思路果真是诡异无比,无法猜度。
南阳仙子道:“我听着回音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快乐得几乎要崩爆的心情,冲出门,一路腾云踏雾地去找你。在你住的崖边小屋前,我瞧见你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微笑着目光闪闪地望着我,似乎早就猜到我会来到这里。看见你的时候,我又变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就连说些什么也想不出来。
“你招手让我躺在你的身边。露珠冰凉,我和你躺在草地上,就如同那夜我们并排坐在瑶碧山。星星依旧密密麻麻地闪烁着,在这高达万仞的昆仑山顶,这些星星仿佛一伸手就能抓着。
“你说:‘瑶池宫里的那些人,就象这些星星。在天空上占据着显耀的位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提起他们,鼓起勇气问你:‘那么,我是那一颗呢?’你笑了,不怀好意地说:‘你就象是月亮,只要你一出现,他们就暗淡无光。’”
南阳仙子抿嘴笑道:“你这个无赖,总是知道如何讨人欢心。我明知道你是在哄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我说:‘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
“你嘿嘿笑了几声,指着一颗陡然划过的流星,说:‘瞧见了么?那就是我。’我的心里一阵诧异,突然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原来你在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难过。难道那时我也预见到我们的命运了么?那漫天的星星在剧烈地晃动,好象随时要压下来,将我们压成碎末。我突然害怕起来,眼泪汹涌,转身紧紧地抱着你,说:‘我不要做月亮。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颗流星,和你一起坠落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我感到你蓦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在这昆仑山的山顶,在这星空下,夜风里,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心只想做与你平行飞舞,永不分离的流星。”
她的脸上酡红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凝视着蚩尤,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柔声微笑道:“赤郎,你还记得么?就在那满是露珠的草地上,我将我的身体给了你。我们身侧几尺外,就是万仞悬崖。好几次,我们抱着滚到那悬崖边上,险些便要掉落下去……
“每次我回忆那一晚时,常常会想:倘若……倘若那时我们当真紧紧抱着滚落到那悬崖下去,岂不是更好么?就可以变成永远平行飞舞的流星,谁也不能将我们拆开了。也不必再承受那接踵而来的万千苦痛折磨。
“隔着这一百多年,我仍然可以感觉到那夜你滚烫的身体。在那午夜的昆仑山顶,我却仿佛回到春和日丽的瑶碧山里,仿佛自从那日下午,你赤条条地出现在我身边的一刹那起,我们便这般地紧紧相拥,再也没有分离。
“黎明的时候,朝雾弥漫在悬崖山顶,雪鹫在我们的头顶盘旋,叫声遥远得如同来自仙界。我和你躺在云雾中,彼此若隐若现。忽然觉得,你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似乎当这朝雾散开时,你也会随着云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太阳升起之前,我穿上衣服,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心中甜蜜欢悦,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忧伤。那日的蟠桃会在云海楼举行,我穿梭在人群中,隔着无数的人捕捉你的身影,彼此遥遥相望。
“赤郎,那几天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呵。每天夜里,我们都要躲避众人的眼睛,在昆仑山的某一个隐秘的地方幽会。白天对我来说是如此漫长。你没有和其他的女子往来,那几天里我甚至相信,你将只属于我一个人。
“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你都贪婪地渴求,恣意地需索我的身体。我就这般咬着你的耳朵,和你沉浸在甜言蜜语的世界里。四天中,我们了解了对方的一切,除了彼此的身份与过去的生活。因为那是你不愿意提及的。而关于我的,你也丝毫不在乎。幸好……幸好我们都没有提起……”
南阳仙子的语调渐渐低落,泪水滑过脸颊,低声道:“四天后,我爹爹来了。那天上午,在风啸楼的人群中,当我爹爹拉着我的手,正式地向众人宣布,他的长女将是下一任火族圣女的时候,我瞧见你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眯着眼,带着尖锐的嘲讽的微笑,转身离开了大堂。
“赤郎,那时我的心里好生后悔,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追去,告诉你,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又怎么知道,让你下定决心离去的,不是因为我将成为圣女。
“那天夜里,我趁着爹爹与长老在房中密谈时,悄悄地跑去找你。但是……但是我找遍了昆仑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影。黎明时,我站在我们彻夜缠绵的悬崖边,在冷雾中簌簌发抖,泪水不停地流着,心想:‘你终于象这朝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回赤炎城的途中,我找了个借口,独自去了趟瑶碧山。山上香草依旧,但紫情花却早已谢了。
“空荡荡的山谷中,只有我一个人坐着,看着阳光下的松林,想着你,想着你赤条条地叉手站在火光与霞光中,笑嘻嘻地说:‘我是在这山上认识你的,又是在这山上被你烧着的。你瞧,那松树林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我在瑶碧山上失魂落魄地坐了三天,始终没有等到你。
“回到城里,我将自己关在房中,每日呆呆地坐在窗口,听着回音草在风中一遍一遍地重复你的声音,不分昼夜地想念你。
“六月初五那天,我坐在窗口,听见门外人声沸腾,有人说:‘大荒雨师要来提亲啦!’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么?赤郎?是你终于来向爹爹提亲了么?心里欢喜得快要爆炸开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一路又哭又笑,旁人见了都以为我发疯了。
“在爹爹的紫云楼里,我终于再次看见了你。你穿着乌金长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阳光斜斜地照着你,光芒四射。我的心狂跳着,全身酸软,脑中一片空茫。相隔二十多天,却仿佛分开了三生三世。”
“终于,你瞧见我了,但却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如此陌生,仿佛我们从未相识。那时我太过惊喜,太过快乐,没有察觉你那冷淡微笑所隐藏的暗示。直到爹爹微笑着对我说:‘……大荒雨师赤松子,今日来提亲,迎娶你的堂妹瑶姬。’我才突然如被雷电劈中!
“恍惚之中,我瞧见瑶姬坐在离你不远处,你和她相互对望,笑得如此甜蜜。刹那之间,我从云端跌入崖底,置身于可怕的梦魇。我的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醒来,鲜血流了出来,但为什么那疼痛却比不上我心中万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飘飘荡荡地在宫里走着,仿佛走在空茫的大雾里。耳边轰隆回响着爹爹的话语,‘再过三日,赤松子就要和瑶姬完婚了……’眼前晃动着你的微笑,你和瑶姬对望的眼神,你从那灿烂的阳光中赤条条地跳到我面前的身影……我的心里如此疼痛,但却流不出泪,哭不出声。”
“那天夜里,我坐在月光中,听着回音草一遍遍地说:‘我喜欢你。’每听一次,就拿银针狠狠地扎自己一次,直到鲜血流满全身,我才终于发出痛切的哭声。我多么后悔,多么后悔杀死你,多么后悔没有在那昆仑山顶,抱着你掉入万丈悬崖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爹爹一个妃子说过的话:‘如果想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喜欢你,就将紫火冰晶、明神相思涎、向日葵和烈火凤凰胆一起研磨,制成情火丹让他服下。’
“紫火冰晶与烈火凤凰胆都是我族圣物,没有圣女与长老会的同意,即便是爹爹,也决计不能动上一动。但是为了你,为了你这薄情寡义的赤郎,即便被长老会用三昧紫火烧死,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管不着啦。
“第二天夜里,乘着师父不在,我悄悄地将她匣中的十八颗紫火冰晶和三颗烈火凤凰胆都偷了去,和着明神相思涎和向日葵,研磨成了十八颗情火丹。我带着这十八颗情火丹悄悄地来到你的房前,隔着房门,我听见瑶姬的笑声。”
她咬牙道:“这个妖媚的臭丫头,平素对男人便是投怀送抱,见了你之后更加连骨头都酥啦。我听见你们在屋里窃窃私语,她不断地发出淫贱的笑声,心里悲苦愤怒,恨不能立时将你们杀死!”
“我听见那臭丫头说:‘今日在紫云楼,我堂姐瞧你的眼神好生古怪。大伯说了我们的婚事之后,她好象快要昏厥了。哼哼,你这个色鬼,定是什么时候悄悄勾搭过她啦,是不是?’
“你笑嘻嘻地说:‘你的疑心病倒重得很。和我相好四个多月了,还放心不下么?’我仿佛被重重击了一锤,原来在与我相遇之前,你竟已经和这臭丫头好上了!那臭丫头冷笑说:‘我堂姐性子烈得很,你可别玩火。’你笑嘻嘻地说:‘她及不上你万分之一,我勾搭她作甚?’
“赤郎!赤郎!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在我的心里,我当真连瑶姬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么?”
南阳仙子紧紧抓住蚩尤,指甲陷入他的身体,声音沙哑,在他耳边哭泣道:“我听了你们说的话,伤心愤怒,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一脚将门踢开,冲了进去。你们正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瞧见我冲进来都呆住了。那臭丫头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拧着你的耳朵说:‘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和她有一手。’你无赖似的笑着,不发一言,好象眼下之事与你一点相关也没有。”
“我站在那里,心中怒火熊熊,那臭丫头竟然若无其事地和你吻在一起,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作出那不堪入目之事!我愤怒已极,终于向你们出了手!”
“那臭丫头似乎早已算到我会出手,哈哈笑着避了开去,用她的晴光铜镜与我斗在一起。你却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叉着手看热闹。我心中悲苦难过,万念俱灰,突然觉得了无生趣,当下将那一袋的情人丹重重地朝你掷去。那臭丫头竟然趁着我不做反抗之时,将我经脉尽数封住。”
南阳仙子泪光泫然,低声道:“你站在那里,瞧着那臭丫头折辱我,依旧微笑着不发一言。臭丫头将十八颗情火丹拣了起来,笑着说:‘这是姐姐做的毒药么?想要将我的赤郎毒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十八颗情火丹一颗一颗送入了我的嘴里。”
蚩尤大吃一惊,失声惊呼。
南阳仙子凄然道:“你现在倒为我担心么?当时为何却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瞧着那臭丫头将十八颗情火丹倒入我的嘴里?我看着你那笑嘻嘻的神情,心想:‘倘若我当真就这样被情火烧死了,你是不是会因此记得我呢?在你的心中,我和其他的女子是不是会有些不同呢?心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快意。
“那十八颗情火丹落入腹中,立刻烧起熊熊情火,我的五脏六腑仿佛刹那间被烧焦了。我动也不能动,呆呆地望着你,泪水来不及流出就被蒸腾得无影无踪。你的身影逐渐地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开始摇摆飘荡。
我听见你柔声道:‘傻妹子,你这是何苦?当真不做明月,要做流星么?’听到你终于开口,我的心里顿时变得欢喜起来,想要回答,一团烈火从我的喉咙里喷了出来,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
蚩尤心道:“是了,那紫火冰晶与凤凰胆研磨的情火丹乃是至阳至烈的圣药,她一口气吞下十八颗,难怪会有如此可怕的赤火真气。”
“这时门外响起了各种声音,许多人听到声响潮水似的涌来。我听见门被撞开了,惊叫声震耳欲聋。爹爹一声声地喊我的名字,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我听见爹爹厉声质问你,你哈哈狂笑道:‘老贼,本想三年之内让你国破家亡,但现在已经不必了。小侯山下的九条人命,我母亲的清白之躯,二十二年来我的耻辱生活,今日一并向你讨还!’
“爹爹大吃一惊,说:‘你……你是燕姬和我的……’你喝道:‘住口!你也配喊我母亲的名字么?’ 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你竟是我爹爹的儿子!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蚩尤大吃一惊,心道:“这赤松子处心积虑地扬名天下,原来便是为了做火族贵侯的乘龙快婿,混入火族报仇雪恨。但却在无意之间犯下这兄妹乱伦的丑行。”又想:“大丈夫光明磊落,报仇又何必如此?”原本对那传奇人物赤松子颇为折服,但此时却起了憎怒之心。
南阳仙子颤声道:“赤郎,那日在昆仑山上,你突然消失,是因为知道了我们是兄妹么?你装做不认识我,忍心相负,也是因为我们是兄妹么?赤郎,赤郎,我知道我不该喜欢你,可是已经太迟啦。在瑶碧山的那一场大火里,我已经将的心自己彻彻底底地给了你。”
“那时情火狂烈,我已经看不见,听不清了。但我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喜悦。我不在乎你是谁,只是不住地在想,原来你不是成心负我,你对我的欢喜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什么疼痛苦楚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我想要睁开眼睛看你,却看不见任何东西。隐隐约约听见无数人叫喊的声音,听见你的狂笑声,听见爹爹发狂似的怒吼。然后我便昏迷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到这宣山的火桑树上,体内的情火仍然在炙烤着。爹爹站在树下,木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大声问他你在哪里,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师父面色苍白地和几个长老站在山腰,传音说:‘你偷窃了本族圣物紫火冰晶和凤凰胆,又犯下乱伦重罪,长老会要将你烧死,并将你的魂灵封印在这火桑树里,经受五百年的折磨。’
“我盗走紫火冰晶的时候,早已料知会有这一刻。对于被烧成灰烬,我丝毫也不害怕。但我感到痛苦的,却是在这最后时刻也无法见着你,注定只能做一颗与你交错划过的流星。
“爹爹亲手烧着了三昧紫火,火焰熊熊燃烧,和我体内的情火相互激促着。山风吹来,我听见回音草在怀中发出最后的声音,那声音在我耳旁萦绕着,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火光映红了天空,可是在这片天空里,我没有瞧见你叉手微笑的身影。”
“我就这样被困在这火桑中。一百多年了,日日夜夜忍受着情火与三昧紫火的煎熬,每想你一分,这情火就要跳跃一次,焚烧我的灵魂。”
南阳仙子痴痴地凝望着蚩尤,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天可怜见,终于让你来到这宣山火桑树里。赤郎,赤郎,你可知我有多么想你么?”滑腻的素手抚摩着蚩尤的脸颊,颤声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啦!”
蚩尤心中难过,忖道:“一百多年的折磨竟不能将她的痴情减弱分毫。明知那是她的哥哥,却仍然如此不可自拔地思念。这种感情也当真可怕得紧。”
心下突然又是一凛:“以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当真认定我是赤松子,只怕我和八郡主都再也出不去了。”
南阳仙子浑身滚烫,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哑声道:“赤郎!赤郎!你想起我了么?在那昆仑山顶,你就是这般抱着我……”素手滑入蚩尤的胸膛,朝着他的腹部滑去。
蚩尤大骇,这南阳仙子寄身于八郡主躯体,情火如炽,倘若累积百年相思爆发于一旦,自己即算能带着烈烟石逃离此地,又有何颜面与她相对?当下猛地起身,将她推开,喝道:“住手!”
南阳仙子怒道:“你……你又想离开我么?”
蚩尤脑中飞闪,突然心念一动,咳嗽道:“自然不是……不过,你附在这女子身上,若是与你亲热,岂不是……岂不是……”
南阳仙子嫣然笑道:“你这个风流好色的无赖,竟突然转性了么?说的也是,岂能让你与这女子亲热?”面上一红,道:“只是我的躯体早已没啦,只能用元神化形,想要和你亲热,却是难得紧了。”
蚩尤灵机一动,笑道:“那又何妨?先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样。”南阳仙子闻言大为欢喜,笑道:“那我就听你的话啦。”突然紫光一闪,在树洞中盘旋飞舞,烈烟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那紫光离合幻化,变成一个冷艳凄美的女子,在半空中飘荡。洞中团团紫色情火在她四周环绕飞舞,更觉幻丽。
南阳仙子痴痴地凝望他,似悲似喜,低声道:“赤郎,赤郎,你还认得我么?”
蚩尤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树外隐隐传来嗷嗷怪叫之声,心中“咯噔”一响,又惊又喜,那声音分明是十日鸟!不知这十日鸟是循着气味飞到此处,还是被宣山的漫山火焰吸引前来饱餐一顿呢?
突然“仆仆”之声大作,那十只太阳乌呼啸着次第冲来,猛烈地啄击帝女桑。欢声鸣啼,似乎在声声呼唤蚩尤的姓名。
蚩尤狂喜之下,心中登时作了决断,拱手道:“仙子,蚩尤不过是亡命东海的一介狂徒,并非赤松子前辈。但若是仙子放蚩尤离开此地,蚩尤一定替你打听那薄情寡义人的消息,他日再回到此处告知仙子……”
南阳仙子怒道:“你说什么?你还是想要离开么?”蚩尤道:“蚩尤不是仙子你等待的人,自然要离开……”话音未落,南阳仙子已经大怒道:“休想!”紫光一闪,朝蚩尤电击而来。
蚩尤听她述说往事,对她起了怜悯之意,是以不忍突然离去,此刻见她蛮不讲理,不由也起了怒意,喝道:“得罪了!”闪电似的跃了起来,一手抱起八郡主,一手挥舞苗刀,一式神木刀诀狂风暴雨似的怒斩而出。
起初方进这帝女桑之时,不知南阳仙子真气强沛,与她悍然对掌,才会被一招击败。眼下蚩尤早有防范,人刀合一,借助苗刀灵力全力反击,南阳仙子想要片刻间将他打败,也是绝无可能。
青光急舞,气浪汹涌,与那紫光霍然对撞,登时轰然爆炸。无数紫色的情火急速飞旋,朝着蚩尤飞射而来。
蚩尤大喝一声,苗刀纵横飞舞,蓦地笼起一个真气光罩,刀锋转处,挟带滚滚风雷,朝着最近处的树壁怒斫而下。
“轰”的一声巨响,那树壁登时迸裂开一个大洞。蚩尤大喜,抱着烈烟石闪电般猛冲而出。
身后紫光眩舞,“哧哧”之声大作,无数情火穿破真气光罩,密雨般没入烈烟石身体。烈烟石猛地一震,全身紫光爆涨,“啊”的一声,口中吐出淡紫色的火焰。
南阳仙子怒喝之声震彻双耳,蚩尤只觉身后一股狂猛无匹的真气惊涛骇浪似的奔卷而来,匆忙间回手一刀,“蓬”的一声巨响,右臂酥麻,苗刀险些脱手,后背如被千斤巨椎击中,腹内翻江倒海,喷出一口鲜血。
身后那股真气仿佛丝网缠绕,将他与烈烟石紧紧卷住,猛地回夺。蚩尤大喝一声,奋尽全力,硬生生地破出树壁,朝外冲去。
眼前一亮,火光熊熊,烈焰纷飞,蓝色的天空中十只火红色的怪鸟正欢声盘旋,朝着他闪电似的俯冲而下。
蚩尤大喜,十日鸟振翼扑落,巨爪纷纷抓住他的肩膀、手臂与衣襟,猛地冲天飞起。蚩尤与烈烟石被十日鸟这般一扯,登时拉脱出帝女桑外。
就在两人即将脱身的刹那,一道紫光从树洞处眩舞冲来,穿入烈烟石体内,烈烟石再次微微一震,随着蚩尤与十日鸟破树而出。光芒爆闪,树洞倏然合上。
火焰喧嚣,蚩尤紧抱烈烟石翻身跃上鸟背,冲天而去,身后传来悲凄的风声。
回头望去,漫山火海,红光跳跃,那株帝女桑在大火之中悲伤地摆舞。
蚩尤心中突然一阵抑郁与愧疚,他怀抱自由的梦想,但面对这被封印于火桑中的女子的元神,竟无力解救,只能将她抛弃于这情火似海的荒凉山头,继续忍受无休止的痛苦煎熬。
风声如泣如诉,十日鸟盘旋绕舞,朝着辛九姑等人所在的峭壁山洞飞去。
红苗跳跃,天地俱赤,百里青山尽化滔滔火海。
蚩尤怀抱烈烟石,骑乘着十日鸟在半空稍作盘旋,又冲入宣山烈焰之中,将辛九姑四人从峭壁洞中救出。十鸟六人穿越漫天火光,冲天而去,一直飞出五百余里,方才在某山谷降落停息。
其时已近黄昏,落日残照,晚风清凉,蚩尤全身皮肤却依旧干疼如烈火灼烧。他将五人斜放河岸,以清水浇淋,复以真气灌输众人体内。如此片刻,柳浪第一个醒转,随后辛九姑、成猴子与卜算子也纷纷苏醒。
劫后余生,众人都欢喜不尽。
只有烈烟石周身皮肤通红,滚烫烧灼,始终昏迷不醒。蚩尤方甫朝她灌输真气,立时被她体内一股狂猛已极的炙热气浪瞬间击退。反复几次,那股怪异真气反倒更为凶猛,犹如被扇动起来的烈火一般,越来越旺。
众人惊骇忧虑,一筹莫展。
柳浪沉吟半晌,突然想起宣山东北八百里便是灵山。听得灵山二字,众人无不变色。但烈烟石体内受怪火炙烤,危在旦夕,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只有冒险闯上一闯了。
当下众人骑乘十日鸟,全速朝灵山赶来。
拓拔野听到此处,方了解来龙去脉,皱眉道:“难道是那南阳仙子的元神又钻入了八郡主体内么?”
蚩尤一惊,又摇头道:“应当不是。南阳仙子既然被封印于帝女桑内,如果没有解印神器与解印诀,决计出不了帝女桑。”
拓拔野点头道:“那多半是情火入体了。”
听见灵山十巫一旁吵吵闹闹,拓拔野笑道:“是了,你又是怎地成了那两个小妖精的贵宾?”
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山下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土族龟蛋军队。我们一路飞来,到了他们上空时,突然乱箭飞射,无数的龟蛋怪鸟四面八方朝我们夹击。我一生气,便让十位鸟兄一起发威,将他们烧得落花流水。毫不容易到了这灵山上,便看见那两个小怪物站在树梢上狂呼乱叫,颠三倒四,说十日鸟如此神威,乃是罕见的圣鸟,我们是罕见的贵宾,一定要请我们做客。我心想:‘他奶奶的,大夫要请病人做客,那不是求之不得么?’所以便随他们一道来了。”
拓拔野莞尔道:“原来如此。”
灵山十巫兀自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争论,尤其与蚩尤一道来的那两个精灵说话最为颠三倒四、反反复复。
巫咸、巫彭听得不胜其烦,叫道:“好了好了,他奶奶的,当真罗嗦得紧。”朝拓拔野喊道:“小子,这大块头和这十只大麻雀都是你的朋友罢?”
十日鸟听他叫彼等为大麻雀,都大为恚怒,嗷嗷扑翅。拓拔野笑道:“不错。但它们可不是麻雀。”
巫咸道:“那便妙得紧。我五弟六弟看上这十只大麻雀了,既然它们是你朋友,那便拿来做第三场比试的赌注。”
拓拔野微微一愣,耳旁听见洛姬雅传音笑道:“你的朋友倒来得真巧。这两个树精巫罗、巫即最喜欢稀罕灵兽,原以为他们会要那歧兽和白龙鹿做赌注,岂料竟看上了十日鸟。妙极妙极。”
拓拔野心中一动:“不如就以医治八郡主作为对等赌注。”当下向蚩尤传音解释“药神之争”之事。
蚩尤皱眉不语,见那两个小妖精呆头呆脑,眼珠直楞楞地盯着十日鸟,满是艳羡与贪婪的神色,心道:“罢了,八郡主伤势严重,事关纤纤安危,倘若能让这些妖精救治八郡主,委屈十日鸟作回赌注也是值得了。”他对拓拔野倒是极有信心,点头答应。
拓拔野当下将医治烈烟石之事提出,灵山十巫浑不在意,满口答应。
巫彭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开始罢!”众人重新回到座位坐下,正式开始这大荒药神之争。
姬远玄见众人都已坐定,便高声道:“第一回合。请双方出示赌注。”
洛姬雅笑吟吟地从怀中取出那水晶石瓶,放在拓拔野身前,道:“西海蓝泥驻颜膏一瓶。”
那水晶瓶在月光闪着淡蓝色的光晕,异香扑鼻,众人都觉精神大振。巫姑、巫真瞧得眉花眼笑,一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水晶瓶收回,一边将一张羊皮字据放在身前,道:“灵山三百六十种珍稀药草欠据一份。”
姬远玄稍作验证,道:“赌注无误。请灵山十巫先出题罢。”
巫姑、巫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拓拔野,笑道:“俊小子,准备好了么?”拓拔野微笑叉手胸前,手掌抚住怀中《百草注》,想到事关真珠与烈烟石,心中微微有些紧张,笑道:“仙子请罢。”
巫姑、巫真探手风中,朝着周围黑暗丛林轻轻招展。光芒闪动,五株药草缓缓平移飞到,轻飘飘地落在拓拔野的面前。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五株药草果然都是极为罕见之物。
第一株晶莹透明如冰雪,三角银叶层层叠叠,每三片为一簇,花如酒杯,六瓣四芯,冰莹剔透。
第二株绚烂如火,并蒂红花,赤叶浑圆,叶片上有泪痕似的斑点。
第三株乃是萝卜似的根茎植物,淡紫色的叶子,根茎浑圆,下有分叉,月光下瞧来,倒象是雪白丰满的女子肢体。
第四株颇为特异,六枝同根,每枝上有叶子七片,每片均为不同颜色,五彩缤纷,眼花缭乱。
第五株又细又黑,有花无叶,花瓣细如针,微微带波浪形状。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野,见过的草药不计其数,但这五株却是见所未见,不由微微愣住。
蚩尤等人见他眉头微蹙,不禁暗暗紧张,灵山十巫则面有喜色,得意洋洋。巫姑、巫真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咬着嘴唇齐声道:“俊小子,这五株药草只有一株无毒,倘若你分辨不出来,还是放弃了罢,不必冒险吞服。”
洛姬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吟吟地凝视着他,传音道:“好情郎,静下心来,凝聚念力在记事珠上,好好想想。想出之后,用那鞭子轻抽药草,然后说出药性。”
拓拔野微微一笑,凝神聚意,记事珠在腹中急速转动,眼前突然一亮,那《百草注》仿佛在他脑中一页一页急速翻过,每一行字、每一幅图都历历在目,了了分明。
突然之间,他瞧见了第二株药草的图谱,心中大喜,右手举起那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煞有介事地轻轻敲打火红色的草茎,微笑道:“泪美人眼,味辛温,花剧毒,服之失明。叶可研磨为汁,主治五脏邪气,风寒湿痹,补中益气,长毛发令黑。”想起巫姑巫真酷好美容,心念一动,笑道:“是了,两位仙子姐姐是拿这泪美人眼的叶子保养头发的么?”
灵山十巫面色微变,这泪美人眼花叶两异,普通人即便见过,也难以说得这般清楚,瞧不出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果然有过人之能。
巫姑巫真更是诧异不已,笑道:“俊小子,你当真聪明得紧,这泪美人眼的浆汁便是姐姐自制的洗发神水啦。”
拓拔野哈哈一笑,脑中飞闪,刹那间又找到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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