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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海上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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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海上春秋

    拓拔野每日盘膝坐在海边的礁岩上,感应天地潮汐,以意御气,将体内蕴藏的诸多真气一一化解。调气运息之余,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法术。真气日盛,封印法术也日益圆熟。待到第七日时,已能在瞬息间将白龙鹿封印入无锋剑中。此后进展更为神速。纤纤则每日骑着白龙鹿在岛上东游西荡,时而到树林里看看蚩尤,时而到海边瞧瞧拓拔。见两人都学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她也只好拉着白龙鹿在海滩上捉螃蟹玩了。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初冬时分。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树林里修炼,刚坐下不久,便听到羽卓丞微弱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小子,我大限将到,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

    蚩尤大惊,心中不由涌起难过之意,但三个月前,他便已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了,是以虽然难过却并不太过突兀。

    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我预料的好得多。这些法术与修行之道,你都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蚩尤半晌才低声说道:“前辈大恩,来世必报!”羽卓丞喃喃道:“来世,嘿嘿,不知这古怪世界,可真有来世么?”这不知形体的前辈在自己体内三个月,脾性又与自己颇为相似,蚩尤内心深处早已将他当作另一个父亲一般。眼下临将大别,不知为何,素来坚强的蚩尤竟突然悲不可抑,仿佛破城别父的悲苦都在这一刹那同时涌将上来,心中酸楚,眼泪夺眶而出。

    羽卓丞诧道:“咦,你哭了么?这可当真有趣的紧,蚩尤也会这般脆弱么?”蚩尤哽咽道:“前辈……”

    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说你是我转世投胎,这话倒是不假。我的元神逸散后,大部都会留在你的体内。可不是转世于你了么?既然咱们精神合一,那又有什么难过的?”他话语中颇有些凄凉,但也有些须快慰。蚩尤拭去眼泪道:“是。”

    羽卓丞道:“再过一个时辰,我的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时你务必要以‘万木朝春’,将逃逸的元神紧紧收纳回你的意念力中,否则可就白白浪费啦。”他这调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颜而笑。其时已是初冬,东海上气候虽较湿暖,但树林木叶也颇多凋枯,随风簌簌。

    蚩尤坐在落叶堆中,风吹叶舞,遍地悲凉。远处涛声鸥啼,寂寥淡远。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淡淡说道:“小子,来生再会了。”蚩尤突觉体内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几道气体从自己七窍中逃逸出去。蚩尤默诵“万木朝春诀”,意守丹田,收纳四散的元神。体内真气乱转,如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千万零碎的意念力宛如漫天星辰,急速朝自己念力中枢泥丸宫汇集而去。不知过了多久,蚩尤缓缓睁开眼睛,强忍心中的难过与怅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仰望苍穹,冬风凄冷,白日当空,淡蓝的天空中仿佛有几道白气悠然划过,消逝无踪。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秋去春来,不知不觉三人已在这古浪屿上住了半年。

    半年里科汗淮与乔羽依旧杳无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热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渐淡却下来,又慢慢被担心忧虑所取代。

    拓拔野、蚩尤曾经冒险飞抵蜃楼城附近三次,但也都一无所获。担忧之余,只有找出千万理由聊以自慰。

    既然没有确定的消息,他们也只能在这岛上继续等待下去。但在三人心中,希望却是越转渺茫,就连纤纤,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父亲不可能生还。虽然仍难免有悲伤痛楚,但时光流逝,终究一日比一日坚强。

    半年间,拔野与蚩尤进展神速,两人几乎都已将体内的外来真气纳入气海,化为己用。

    虽然蚩尤的真气依旧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盖因吸纳了羽卓丞涣散元神,而且自小意志坚卓,性格刚毅,意念力的修行却比拓拔野强了几分。

    蚩尤与拓拔野都已习晓青木法术,所不同之处在于,拓拔野起初只通晓最为高深的“长生诀”与封印法术。其它诸多的木族法术,经由蚩尤传授之后,也渐渐掌握。

    两人互相切磋,共同讨论,诸多原本疑难之处便迎刃而解。半年之后,两人的青木法术已经颇有小成,欠缺的只是更强的意念控制力与经验而已。

    蚩尤与拓拔野俱是聪明绝顶、天纵英才的人物,但是蚩尤更加坚忍卓绝、心无旁骛,毅力也远胜于拓拔野。是以这半年间,蚩尤勤学苦练,进步比拓拔野还要快速。对长生刀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已经可以在五丈之内以气御刀。封印凶兽也日渐纯熟。

    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两个时辰铁打不散的潮汐流与长生诀修行,其余时候则视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着纤纤漫岛游玩,或是骑着白龙鹿海中嬉戏,终日倒有大半时光花在玩乐上。

    但他悟性更高,虽然念力修行不如蚩尤,但在念力掌握与运用之上,却是极为纯熟,这也是拜潮汐流“以气养意”之恩赐。尤其他的封印法术越发纯熟,那一柄无锋剑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兽鱼虾,引得白龙鹿一瞧见他拔出断剑,就嘶鸣着落荒而逃。

    某日大潮之时,拓拔野将潮汐流传予蚩尤。但蚩尤天生木灵,对于这水性真气修行法,却是缺了灵犀,虽然也知晓其修行法子,终究不得大成。蚩尤既不擅水性修行之术,索性一心一意修炼那青木法术与碧木真气。

    两人寻常无事之时,便常在沙滩上切磋武功法术。初时交手过招,常是拓拔野取胜,但到了后来,却是蚩尤稍胜半筹。此后便是交替上升,互有输赢。

    纤纤每做裁判,但她偏袒拓拔野,几近明目张胆,即使拓拔野输个半招,也被她巧舌如簧,硬是耍赖为拓拔野大热门胜出。

    蚩尤只能“紫菜鱼皮”地喃喃不休。

    闲来无事时,他们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种鱼龙怪兽,牛刀小试,拿它们来演练新学会的武功与法术。两人的配合也日益默契,彼此都已到了无须开口,只需眼色甚至意念力便可以相互感应的程度。

    最为快活之事莫过于合力擒拿东海巨鲨,取其巨鳍烧成美味的鱼翅汤,与纤纤一道在白沙滩上吹着海风,喝汤谈笑。纤纤与他们两人也日益亲密,直如兄妹。常常对两人呼来喝去,“奴役”使唤。高兴起来,又掐又拧那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时常牵挂父亲,但有两人做伴,日子也过得颇为快乐。对拓拔野的倚赖与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断滋长,有时也不自主地流露出来,只是拓拔野当她是小孩,从来没有多想罢了。

    三人同住那木屋之中,每日夜里,联床夜话。蚩尤讲述从前蜃楼城的轶事与大荒的典故传说,拓拔野则回想当年流浪天下的险事与趣闻。纤纤自小便生活在古浪屿上,自然无甚可说,羡慕之余,只能悠然神往,想象在瑰丽雄奇的大荒山海间翱翔。三人情感一日好上一日,蚩尤那要么狂野桀骜要么沉默冷峻的极端性子,在这两人面前却是荡然无存。惟有想到家仇国恨,想到那夜对羽青帝所做的承诺之时,他才会重新回复为剽悍狂野、冷峻凶猛之态。

    眼见三月将至,岛上的桃花也将绽放,他倒日益盼望早些回汤谷看看,与那里群雄谋划大事。

    这日,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捉了一只巨大的海龟,湿淋淋地跳到岸上来。

    蚩尤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顿鲜美的海龟羹了。纤纤喊了许多日,总算得偿所愿,”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养起来,还可以先吃几顿海龟蛋。”

    两人嘻嘻哈哈的将海龟丢在沙滩上,拓拔野突然“咦”一声奇道:“这是什么?”那海龟的巨壳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汤谷大乱,城主速归。两人耸然动容,难道是汤谷群雄以这法子求救么?

    拓拔野俯身细看,抚摩了一阵,沉声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难道是水妖找上门来了么?”

    两人对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

    拓拔野将纤纤藏好,嘱咐她无论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们回来为止。纤纤哪愿一人留在此处,自然吵着要随两人前去。拓拔野对她素来心软,百依百顺,想到她一人留下,也自不放心。但此行凶险,带她前去也是殊为忧虑。

    蚩尤道:“倘若水妖果真攻占汤谷,只怕已经知道我们下落,将纤纤留下反倒不妥。”拓拔野点头道:“说的也是。”纤纤大喜,拍掌笑道:“鱿鱼,下回你们比武,我定让你赢!”当下三人骑乘十日鸟,全速飞翔,将近黄昏时便到了汤谷岛。高空盘旋,只见岛上炊烟袅袅,人群往来悠闲有序,怎么也不象经受大乱的模样。

    两人疑惑不已,于是又环岛飞行,四下探看,均无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没有任何水妖船只。突然岛上有人瞧见他们乘鸟盘旋,大喜欢呼道:“是城主和圣法师!”登时人人抬头,挥臂欢呼。十日鸟鸣啼怪叫声中,徐徐降落,群雄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拓拔野二人还未开口,却见柳浪挤开人群,拜倒道:“恭迎城主、法师、圣女圣驾。”众人也随之纷纷拜倒。拓拔野连忙请起。

    正此时,远处人流涌来,赤铜石等人听见消息,悉数赶到。他们瞧见三人,虽然面露欢悦之色,但旋即又为愁云笼罩。

    蚩尤沉声道:“岛上出什么事了?”

    赤铜石道:“时间紧促,属下长话短说。”拓拔野二人见他面色凝肃,知道事态严重。

    赤铜石道:“自城主、法师、圣女走后,岛上兄弟都依照圣谕,遍军操练,在谷内筑建工事。大伙儿团结一心,原也相安无事。但两个月前,那吉良与姜古木见城主你们久未回来,就四下散布谣言,蛊惑大伙儿说你们必不是圣使,只是被流放此处的罪民,早就骑鹤自行逃走,不顾弟兄们死活了。”

    蚩尤大怒,强忍嘴边的“紫菜鱼皮”,冷冷道:“便是那个龙蟒吉良和两头魔王姜古木么?”

    赤铜石点头道:“正是。弟兄们自然不听信他们的胡说八道。那两个逆贼见无缝可钻,一时也无可奈何。但过了半月,又乘着‘悔过日’临近,大肆蛊惑。”

    纤纤奇道:“悔过日?”

    赤铜石道:“每年二月十五,大荒中各城邦必要将此前一年金木土火四族中犯下重罪的人集结到水妖的望潮城。由水妖派遣一艘大船,将这些罪囚在二月十五之前送抵汤谷。”

    拓拔野心念一动,果听赤铜石道:“那两个逆贼想乘水妖悔过船靠近之时,攻上船去,劫持悔过船及船上水手,逃离此处。”

    从前羽卓丞元神封印于苗刀之内,与扶桑灵力及十日鸟灵力彼此呼应,形成极为强大的念力网,岛上人纵然有船,也难以逃逸。那悔过船亦不敢靠近,只能远离岸边,借助法术将众囚远远地抛送上岸。现下念力既消,自然无所阻隔,以汤谷群雄之力,要想从岛上飞跃百丈,攻上悔过船也就不再是难事。

    赤铜石道:“大伙儿在岛上呆得久了,难免郁闷得紧,都想早日逃离此地。”拓拔野知他想为某些从者求情,微笑道:“是。这也没什么错。”

    赤铜石心下稍宽,道:“但大伙儿惦着城主、法师的嘱咐,大多不愿意做这违反圣谕之事。我和柳军师、盘将军也竭力收束大伙儿,不受鼓惑。岂料那几个逆贼叛心已决,表面上不动声色,服服帖贴,乘我们麻痹之时,反戈一击。”

    赤铜石道:“那吉良、姜古木乘大伙儿睡着的时候,集结了几百个反贼动用妖法将我们困住,封闭经脉穴道,只有柳军师和成猴子等人警惕,逃了开去。反贼将我们尽数关在谷内,日夜等候悔过船。”

    成猴子插嘴道:“柳军师带着我们藏在东岸,一面寻隙营救大家,一面叫我们钓鱼钓乌龟。”

    纤纤格格笑道:“钓了乌龟做什么?”拍掌笑道:“是了,要拿乌龟做信使!”

    那笑靥娇甜动人,柳浪生怕自己一望之下不能自已,连忙扭头道:“属下带着五十六个兄弟,接连钓了三天的鱼,在一百多只海龟和几十条鲨鱼上刻了求救文字。料想春天既到,那群青甲龟必定游溯回出生岛屿求偶产卵,途中必经古浪屿。冀望城主、法师能凑巧看见……”

    拓拔野虽然瞧他色眯眯的讨厌,但想他危急关头还能镇定自若,缜密思虑,心中不由起了敬佩之意,笑道:“果然不愧是汤谷军师。”

    柳浪对这两个少年领袖不知怎地,颇为畏惧,听他夸奖,心中大喜。纤纤得意地笑道:“还是我神机妙算。若不是我缠着要吃海龟羹,你们两个能瞧见么?”

    赤铜石道:“我们在谷中山洞被关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晌午,悔过船来了。远远地在洞中就听见了撕杀之声。那吉良和姜古木极是悍勇,过不多时,就有逆贼跑来招呼看守我们的百余反贼,说是已经得手。反贼刚要撇下我们与吉良会合,柳军师带人赶到,将他们擒下。但当我们赶到岸边之时,吉良两个逆贼已经带着几百人乘船逃离。海上、岸上只剩了百余具尸体。”

    拓拔野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经走了十几日了?”

    赤铜石点头不语。

    柳浪道:“倘若只是反叛逃走那也罢了,但偏生挟持了悔过船。若是水妖不见悔过船回来,定然起疑,到时只怕便有大量水妖赶来此处,恶战难免。”

    赤铜石道:“以我们眼下之力,要与水妖直接抗衡,定然不是对手。”众人心中都是一片沉重,千万双眼睛均盯在拓拔、蚩尤身上。

    蚩尤心中怒极,忽然想起当日在汤谷之上,他与拓拔欢天喜地忘乎所以之时,羽卓丞当头所浇的冷水。今日看来,果然一点不假。这帮亡命之徒原本就难驯得紧,倘若时日一久,纵然对他们颇敬畏,也必生出事端来。

    眼下若不将这逃匿的一帮给降伏,他与拓拔野二人在众人心中的威信将会大大减损,最终荡然无存。要想让这群悍徒成为纪律俨然的精锐之师,与五族抗衡,确实还任重道远。

    拓拔野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赤铜石道:“瞧他们起程之时,似是往南绕行。”

    柳浪道:“朝东再数百里就是龙族海域,他们必不敢前往。朝北乃是水妖海域,也有众多岛国,但都在水妖巡弋范围之内,他们定然也不敢去。朝西大荒,只怕他们也不敢回去。唯一可能,便是朝西南或是折往东北而行。”

    拓拔野道:“倘若他们往西南而行,必定要经过古浪屿,但我们并没有瞧见。想来他们也不敢冒此危险。”

    柳浪点头道:“所以如此说来,他们必是虚晃一枪,转折东北。”蚩尤冷冷道:“就算到了北极天柜、南海融天,我也要将他们擒回来。”

    天柜山与融天山乃是大荒传闻中,南北海水注入处。众人听他语气森冷,都有些不寒而栗。这十五六岁的少年远较他年龄为成熟,半年不见,更为气势轩昂,如天神傲立,不怒自威。即便是赤铜石这般久经风雨之人,对他也有莫名敬畏之心。

    拓拔野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纤纤也缠着要去,但此次被拓拔野坚决推拒。纤纤无奈,只好嘟着嘴,闷闷不乐地与辛九姑待在一处。

    拓拔野、蚩尤与众人交代几句,便乘骑十日鸟,匆匆朝东北飞去。

    夜空晴朗,群星璀璨。两人乘鸟御风,不停不歇,朝东北方向疾飞。十日鸟咿呀怪叫,方圆百里之内的候鸟飞禽都吓得远远绕行。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们已在距离汤谷数千海里的东北大海。以普通船舰的航速计算,吉良等人当离此不远了。况且船上仍有大量水妖水手,要想顺利全速前行也决非易事。

    果然,又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便望见海上一艘大船迤俪蛇行,风帆鼓舞,大旗上可以瞧见一个“水”字。海上漂了百十具玄服汉子的尸体,当是悔过船上的水族水手无疑。

    想来船行此处,船上起了争执,水妖想夺回掌控,是以纷纷被杀,抛如海中。水手既死,这船想要继续航行也是极难了。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追上去!”十日鸟齐齐鸣啼,红翼并张,宛若赤风卷舞,狂飙俯冲。那悔过船上的众人听见十日鸟鸣啼之声无不魂飞魄散,阵脚大乱。

    只见一个长了两个头的巨型大汉冲到甲板上,朝他们眺望,大喝道:“装神弄鬼的小子来了,操家伙!”百余个大汉弯起巨弓,瞄准待射。船上两舷的投石机也纷纷上弹。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盘谷训练出的活儿全拿来对付咱们啦。”

    蚩尤突然长啸一声道:“却不知我修行了半年的成果如何!”拓拔野悠然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一边歇着,瞧鱿鱼的表现罢。”

    话音甫落,“飕飕”之声大作,数百枝长箭劲射而来。

    十日鸟怒鸣声中,巨翼齐舞,滔滔热风陡然狂卷,登时将那密雨般的长箭吹得偏离方向,四下散落。

    巨翼热风猛冲海面,与微凉的海水方甫接触,立即冒起漫天白色水汽。碧海之上,宛如云雾突起,阳光迷离,煞是好看。

    船上众人见箭雨被十日鸟一击即溃,失声惊叫,面有惧色。投石机乒乓大作,无数巨石破空飞来,但被那十日鸟巨翼震舞,也都纷纷落入海中。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球破空飞舞,夹带风雷之势朝他们猛撞而来。

    蚩尤青光眼刹那之间瞧得分明,那火球来处,一个身穿红衣的瘦高男子伫立船舷,手持火云弓,环身所绕乃是一条长了犄角的赤色巨蟒,身上有六对小足,曲伸不已。正是龙蟒吉良。

    蚩尤大喝一声,反手将苗刀拔出,当空一刀疾斩而下。一道绿色光波倏然随着刀光飞出,闪电般切入那火球之中。

    “吃”的一声,那火球宛如被冰寒笼罩,光芒陡减,裂成两半,白汽激射中,颓然掉落。

    吉良张开火云弓,接连又是三颗火云弹。红色的弹丸激射而出,与狂风摩擦,立时爆炸为熊熊燃烧的火球,飞得越远,那火势越是凶猛。三团火球品字形猛冲而来。

    十日鸟急速飞行,瞬息之间与那火球便只有数丈之遥,蚩尤突然高高越起,呼啸声中,手中苗刀纵横挥舞,意念集中,口念御兽诀,三只太阳乌左右、下方闪电般窜出,一口将那火球吞入。

    红光眩目,一道红线滑入太阳乌肚中,瞬息即没。太阳乌欢声长鸣,似是饥饿已久,终于吃到了美味佳肴一般,又是满足又是欢喜。

    蚩尤哈哈大笑道:“姓吉的,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也好喂它们吃个饱。”那笑声浩荡狂冽,听在吉良耳中更是说不出的刺耳可怖。

    他心下大骇,那十日鸟的凶猛可怕,早有领教,若这小子已能如意操纵,自己决计不是敌手。忧惧之下,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身后众人也面色惊惶,斗志大减。

    船上众人除了剩余的二十名水族水手之外,其余三百多人尽是汤谷罪囚,此中有一半是因忌惮吉良、姜古木凶暴,而多少被迫随行的。眼下见城主、圣发誓骑乘十日鸟,神威凛凛从天而降,都又惊又悔又惧。但既已叛逆,也只有死拼到底。

    蚩尤正是要以这十日鸟在他们心中的威慑力来一举击溃他们的斗志,眼见奏效,大喝道:“你战也不战?”

    十几人被他那雷霆般的怒吼声一喝,肝胆俱裂,膝下一软,险些跪下。

    拓拔野见船上众人面色惊惶悔恨、恐惧愤怒,显是彷徨不定。想起自己小时流浪之时,遇见一些游侠,曾经说道,与凶兽遭遇之时驯服为第一良策,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与之死决。

    盖因即算你大占优势,但困兽之斗亦极为顽烈,其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绝不可小觑。眼下这船上众人便如困兽一般,又不识水性,背水一战其勇必烈。虽然自己心中有必胜之把握,但亦不足取。

    况且此行第一要务乃是降伏叛逆,最好能押解回汤谷,震慑群雄,树立威信。若是将他们尽灭于东海,太过暴虐,反而失却人心。

    当下低声对蚩尤道:“鱿鱼,得饶人处且饶人,眼下乃是用人之际,能重新收服才是最佳良策。”

    蚩尤此时心中原已起了杀意,热血沸腾。闻言突然一凛,是了,自小便听父亲教诲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道在于以德服人,刚柔并济,团结人心。倘若自己依照眼下这汹汹杀机赶尽杀绝,不是成了邪魔外道了么?心下登时起了惭愧之意。

    那两头魔王姜古木右头怒目圆睁,叫道:“战又如何?臭小子,你当老子怕你么?稀泥奶奶的,有种的丢了苗刀和老子打上一架!”

    拓拔野笑道:“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在汤谷上咱们就已经是兄弟了,岂有手足相残的道理。”

    姜古木哈哈狂笑道:“臭小子,你说得倒当真好听。不是来打架的,你追到此处作甚,难道是给我们送行么?”几个凶顽之徒也随之哈哈狂笑。蚩尤心下恼怒,但强忍怒意,且听拓拔如何计议。

    拓拔野一跃而起,从那十日鸟上轻飘飘地御风斜行,落到甲板上。众人纷纷朝后退却,呛然拔刀,只有吉良与姜古木动也不动,冷冷地瞧着他。那条赤色龙蟒以尾立地,曲转吐信,嘶嘶作响。

    拓拔野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来给大家送行的。”

    众人哄然,见他不似挑衅之态,都心下惊疑,面面相觑。便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吉良冷笑道:“妙极,妙极。既然是来送行的,送君千里终有别,你们请回吧。”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我只说完几句话,便立即回去。你们愿意上哪儿都请随意。”众人自半年前初见拓拔野以来,觉得他亲切随和,都有些好感,今日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大为放松,握刀的手都不由垂了下来。

    拓拔野环顾众人,道:“不知大家想去哪里呢?”姜古木右头怪眼一翻,道:“关你稀泥奶奶事。”

    拓拔野毫不生气,哈哈笑道:“这里朝南、朝东,都是龙族属地。朝西便是水妖海域。唯一能去的,便是东北的冰海七十二岛。难道你们想去那里么?”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都是颇为惊讶,他们正是打算逃亡到荒无人烟的冰海七十二岛去。

    拓拔野点头道:“那里确是无人统领的世外荒岛。”昨夜在太阳乌背上之时,他已经翻阅《大荒经》,将他们可能逃逸之地查个仔细。发现惟有冰海群岛才是唯一可能的落脚之地,是以将那群岛资料记得烂熟于胸。

    此刻见众人神色,知道果然猜中,当下笑道:“可是那一大片群岛,在水妖与龙族势力交接处,却没人统领,你们可知是为什么么?”

    姜古木叉着双臂,嘿然不语。众人也都默然不答。

    拓拔野道:“因为那里不但比汤谷还要荒芜,而且天气苦寒,凶兽横行,连猛犸象到了那里,都瘦得象山羊。”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怒叫道:“稀泥奶奶的,姜古木你个驴粪球骗老子!”

    刹那间怒骂之声大作。显是出行之前上了姜古木的恶当。有人道:“先别吵,究竟是谁胡说八道还未可知。”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大荒经》,翻到冰海群岛那一页,高举过头,朗声道:“这是神帝亲手所着的大荒地理书,眼力好的朋友瞧仔细了。拓拔即算会骗人,神帝也应当不会吧?”

    几个眼尖的瞧得分明,脸上变色,登时朝着姜古木怒骂不止。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也不用责怪他。他也没去过那里,如何知道?”众人听他居然为姜古木辩护,更感云里雾中。姜古木厉声道:“稀泥奶奶的,臭小子你有话直说,这般兜圈子作甚?”

    拓拔野展颜道:“如果大家愿意,我和蚩尤便送大家回头,前往南海如何?”众人登时目瞪口呆,蚩尤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叫出声来。

    吉良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道:“臭小子,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倘若骗你,我便葬身东海。”众人听他立此毒誓,无不动容。蚩尤越听越是糊涂,难道这乌贼一夜没睡,发了昏么?一人迟疑道:“拓拔城主,你为何如此?”语气之间已经大转客气。

    拓拔野道:“半年前的汤谷之盟上,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我为何要害你?你们若是平安,我也少了一份牵挂。”

    有人叫道:“你当真送我们去么?那里数千岛屿,大多有主儿了,你难不成还帮我们找上一个空岛么?”

    拓拔野笑道:“只要有十日鸟带路,这又有何难?但是我需将话挑明了。姜古木查的没错,普天之下,真正逍遥没人管的,只有那冰海七十二岛。南海物产虽然丰富,但除了龙族之外,还有火族与诸多大荒附属国。你们到了那里,想要没人发现那也不难,只需藏在岛上的密林里即可。倘若龙族或是火族的探子船来巡岛,只需悄悄地逃到另外一个岛上便行了。”

    众人默然不语,知他所说都是实情。那南海乃是极为富饶之地,地冲扼要,兵家必争,也是龙族的宝地之一。

    数千岛屿,几乎都有属民。巡弋之船纵横交错,即使能在一个岛上暂居下来,也要惶惶终日,到处奔逃。行踪一旦暴露,则受两大势力的合剿,风险之大那是不用说了。

    有人愤愤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南海还不成吗?”

    拓拔野道:“那么还能去哪里呢?只要大家想得出来,我一定护航。”

    一语既出,众人心中都突然大震。去冰海群岛么?那里苦寒寂寞,凶险环生,还不如在汤谷。去南海么?惶惶终日,如狐鼠之辈,凶险之多,更甚冰海。西归大荒?流放罪囚潜逃,罪行之大惟死而已。东行海上?龙族与大荒宿怨深结,又怎能将他们放过?

    忽然发觉,身在汪洋,四面环伺,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是容身之所。

    有人叫道:“城主,那你说去哪?”

    拓拔野道:“我不知道大家是想窝窝囊囊地活呢,还是舒舒服服地活着?”几人叫道:“你都说说。”

    拓拔野道:“若是窝窝囊囊,我瞧大伙儿还不如赶紧掉头,回到汤谷上继续过活。那里物产丰富,气候又好,总比冰海或是南海上躲躲藏藏的好罢?”众人默然不语,心下深以为然。

    有人道:“若是想舒舒服服的呢?”

    拓拔野道:“还是回到汤谷。但是不是那般终老等死,而是如同半年前我们所说的那样,团结起来,建立自由之城,打败水妖,打败五族,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他顿了一顿,道:“到那时,天下之大,哪里不能由得你们去?”他望着众人,一字字地道:“想要自由,不是逃出汤谷岛。而是打败囚禁你的人。”

    这几句话如锲子一般切入众人心中。船上群雄呆立半晌,“叮叮当当”之声大作,手中兵刃纷纷掉地。

    蚩尤骑乘十日鸟在空中盘旋,眼见拓拔野谈笑之间便令众人丢兵解甲,心服口服,心里又惊又喜,忖道:“这小子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拓拔野转身望着姜古木道:“姜将军,你为了自由能有如此勇气,我佩服得紧。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打败水妖,彻底夺回自由呢?”他言语诚挚,双眼坦然,直视姜古木的双目深处。

    姜古木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哈哈狂笑道:“好!果然是好小子!”突然挥起一刀,众人惊叫声中,鲜血喷射,他那颗凶暴残恶的右头便被自己一刀斩下。

    姜古木抛去配刀,用手按住右颈伤口,哈哈大笑,跪倒道:“土族姜古木,日后愿听城主差遣,生死无悔!”

    拓拔野又惊又喜,连忙抢身而上,将他扶起。手上真气流转,施放“青木法术”中的“春叶诀”,立时血消肉长,伤口愈合。

    那吉良突然狂吼一声,弯弓怒射火云弹。七团火光瞬息暴舞,直取拓拔野。与此同时,那龙蟒箭也似的射出,朝拓拔野扑去。他性情阴鸷凶暴,恼怒交集,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竟然孤注一掷,要致拓拔野于死地。

    众人大惊,呼声四起。蚩尤大怒,正要出手,忽然念力一动,感觉到拓拔野已经瞬间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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