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首词也是姜夔的作品,名叫《疏影》,和《暗香》同时而作,并为姊妹篇。萧镜之虽然年少,颇知风月,对女人的心思拿捏很是精准。这篇《疏影》由他温润清朗的嗓音低声唱来,少了女子的幽怨,多了几分超脱和温柔,带着莫名的磁性。
警幻仙子听他唱歌,眼神如水般变化,迷茫、困惑、惊喜、忧伤……交迭变幻。听他唱完后,过了片刻,才幽幽叹了口气。素手隔空一吸,萧镜之身体拨出雪地,也稳稳地坐在里麒麟背上,不过是在尾部,跟两女中间隔着有两个人的位置。
萧镜之一招收效,喜不自胜,脸上却不动神色。心念急转,暗想自己是不是要出言抚慰一下这失意佳人,想了一下,还是不敢,毕竟这女人可非同一般人,只能软磨,不能硬泡。寻常手段使出来,若是稍微逆了龙鳞,只怕自己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
想了想,萧镜之干咳一声,笑道:“是了,仙子刚才怎么断定我是独子?说不定我也有姊妹兄弟呢!”
警幻仙子闻言笑了笑,淡淡道:“若不是独子,只怕也不会这般纨绔好色。”
这话一针见血,把萧镜之的嘴脸一下子给揭露出来,萧镜之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偷,被当场拿住,脸上一阵害臊涨红。
不过毕竟脸皮厚,尴尬之色转眼就被他压住,萧镜之干笑一声,道:“仙子此言差矣。我并非好色,而是‘好美’。好色是不入流的登徒子才做的事,落入了皮囊表相的窠臼;好美却是风流人物的共同禀性,爱美人,爱美德,爱流年岁月,爱大好江山,此贤者之所共适。”
警幻仙子听他插科打诨,不觉莞尔。她素来独来独往,一个人转徙江湖、四处飘荡,心底难免有落寞无聊的感觉。萧镜之一副赖皮相,十分幽默风趣,让她不禁觉得有些亲切好玩。
警幻仙子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这麦积山风景,跟本仙子一样好看了?”
萧镜之嘿嘿笑道:“怎么会?天下秀色十斗,警幻仙子独占八斗……”
忽然想起妙慧仙子就坐在警幻仙子另一边,这么说十分不妥,正要改口,身体猛地一震,失声道:“麦积山?我们是在甘肃?”
警幻仙子见他现在才想明白自己在哪里,不禁好笑,道:“是呀!乱水通人过,悬崖置屋牢。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麦积山石窟麽?”
玉手戟指,指向那个麦垛一样的雪白山峰。
萧镜之脸色剧变,几欲捶胸顿足,暗道:“是了,是了,我早该想到了。”他虽然不曾来过甘肃,但他喜欢读一些山河地理、传奇野史之类的书,对这个名震天下、造型奇特的地方印象十分深刻。
萧镜之急忙道:“仙子,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几时了?”
警幻仙子想了一下,道:“今天是庚辰日,现在嘛,应该是巳时。”
萧镜之掐指一算,神色茫然惊骇,道:“这么说,我在太虚幻镜里面呆了有四天多了?”
警幻仙子点点头。
萧镜之背后生汗,脸色苍白,有点僵硬地对警幻仙子笑了一下,道:“那仙子,现在大都局势如何?能否告知一二?”
警幻仙子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笑容,道:“肯定乱成一锅粥啦!攻打中心台,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谁也没指望能杀死忽必烈,就算杀死了,也不是动摇蒙古国本,没什么大用的。再说,忽必烈老年昏聩纵欲,不用我们出手,他也活不长了。”
忽然觉得不该跟萧镜之说这个,便住口不言。
萧镜之关心的不是这个,不过听她说攻打中心台不过是掩人耳目,不由心中一松。既然只是佯攻,那肯定不至于死磕,老爹和安藏他们也应当没事。至于其他的,他并未放在心上。
想到自己竟然在那个太虚幻境里迷糊了四天,萧镜之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伸手入怀,摸到鹿皮袋还在,心中愈发困惑,按理说自己不可能四天不吃药还毫发无损。可现在,虽然又冷又饿,但体内精力充沛,并没有虚弱难受的感觉。
按下混乱思绪,萧镜之甩甩脑袋,笑道:“仙子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知道附近有个仙人崖,崖后有个净土寺,是个绝佳妙处,莫非仙子要去上香许愿?”
警幻仙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你知道的倒不少。”
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警幻仙子用密语传音,对他道:“我在大都千百人面前,说给你和小丫头扯一回红线。你俩虽然已经洞过房了,可还没拜堂呢,要不就在这净土寺中、如来像前,两个人夫妻交拜,把这大礼补上?”
“洞过房”三个字让萧镜之陡然一惊,脑中闪过一些太虚幻境里的画面,却十分模糊,绝大多数也记不起来了,但自己却清楚知道自己在里面有过鱼水之欢。醒来后以为那是幻梦假象,难道真的发生过麽?而且对象还是那个绝色倾城的少女?他心中狂跳如雷,一时口干舌燥,无法言语。
萧镜之的视线越过警幻仙子的消瘦香肩,看到她旁边的妙慧童女,她只是入神地打量着周围景色,衣衫鼓舞,鬓发如丝。那张白皙无瑕的侧脸,如同人间最完美的玉石一般,熠熠生辉。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妙慧仙子转过脸来,冲他微微一笑,并未停留,便又观赏起雪景来。
萧镜之胸口好像被锉刀猛然锉了一下,心中剧痛,难以呼吸。他扑通一下从麒麟背上跳到地上,在雪地里走了起来。
警幻仙子吃了一惊,道:“臭小子,你发什么疯?”
萧镜之勉强一笑,道:“我是污浊不堪的男人,和两位仙子坐在一起,平白辱没了你们。”
这话让妙慧仙子和警幻仙子都是一愣,前者嘴角浮起莞尔的微笑,妙目好奇地看着他。警幻仙子柳眉一皱,隔空把他抓回麒麟背上,道:“一个小屁孩,不要在我面前自称男人。”
若是往常,萧镜之肯定会就着“小屁孩”这三个字胡扯一番,但现在心底颓丧,再没心思和警幻仙子玩笑。
警幻仙子看着默默不语的萧镜之,暗中忍俊不禁,不知道这小猴子怎么听了自己的话,不喜反悲。心底有一种好笑而又异样的感觉,多少对萧镜之有点另眼相看。
见气氛有些沉闷,警幻仙子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笑道:“老看雪景,也是无趣。咱们且到正面看看这麦积山风景。”
素手一拍麒麟后背,黑麒麟晃晃大脑袋,踏空如平,走山坡一样向高空踏去。萧镜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麒麟竟然能在空中“行走”,瞠目结舌,竟忘了说话。
麒麟越走越高,萧镜之身子一晃,差点从麒麟背上滑下去,赶紧换了个姿势,侧坐改成骑乘,双腿紧紧夹着神兽腹部,两手紧抓着背部鬃毛。
警幻仙子见他手忙脚乱,跟个孩子一样,不禁莞尔。素手一番,一道白色真气顺着麻绳游走,到了他腕间的死结上,嗤嗤一响,绳结碎裂。警幻仙子把整条麻绳抛给萧镜之。
萧镜之大喜,心情重新欢悦起来,道:“多谢仙子!”
一手抓着麒麟背,另一只手一挣,麻绳从手腕脱离,在空中飘扬飞舞,片刻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身在高空之上,和两位仙女似的人物共乘麒麟灵兽,周围是纷纷白雪,天地纯白犹如仙境。萧镜之只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太虚幻镜之中了,心中激荡畅快,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做俘虏能有如此待遇,人生夫复何求?
麒麟越走越快,乘云驾雾,一面紫褐色的山崖映入眼帘,在一片白净世界中分外鲜明突兀。峭壁上万龛千窟,密如蜂房;栈道凌空飞架,错落有致。萧镜之心中乱跳,想到人生际遇变幻莫测,自己前几天还在帝都广寒洲的豪奢繁华中,现在却身在千里之外的风景名胜里,不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一切,真如梦一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