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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渺渺茫茫行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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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风月债难偿。

    萧镜之似有所悟,又有些不以为然,暗想:“这对联对的可不怎么样,上联应该是‘三生故事数皆定’才对,而且这话狗屁不同,命由天定,事在人为,怎么能说‘皆定数’呢?”

    觉得对联下方还有些小字,不禁凑上前去。上联石柱下方刻着一串大字,大字下方是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蝌蚪般扭曲排列,并非汉字。萧镜之隐隐觉得这段小字继续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只可惜自己并不认得这些番文,不得要领。

    又走到下联石柱下方,这次倒是汉字,起先是两个乌黑汉字竖排在一起,乃是“浑天”二字,字长三寸。两个大字左侧,是无数蝇头小楷镌刻在石柱上,字体小的模糊不清,满眼尽是细密的凹纹。萧镜之想仔细看看,却实在看不下去,只觉得头晕眼花,几欲呕吐。心中暗骂:“不知道哪个酸丁写下了这故事,冗长繁琐,文词平庸,错字连篇,还断章取义地滥用典故,实在不堪入目。”

    越看越来气,摸遍全身想找个坚硬的物事来磨平这些小字,却没有找到,萧镜之心中不甘,朝“浑天”二字重重唾了一口,甩袖而走。

    穿过牌楼,萧镜之在浓云密雾中不知走了多久,恍惚中来到一个石亭当中。流云如水,波浪般起伏不定,在石亭下方快速流过。一只精巧小船停泊在白云之上,兰桨横斜,随意摆放。

    萧镜之冥冥之中有人引路一般,下了石亭,上了小船坐下。

    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娇脆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萧镜之抬头望去,一个少女扶着亭柱,蛮腰一握,皓腕凝霜,只是脸上似乎有云雾挡着,看不真切。

    萧镜之微微一笑,道:“去该去的地方。”

    “那你还回来吗?”

    “一切皆有缘法。该回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少女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萧镜之用木桨撑开小船,船身轻晃,随波而去。他犹豫了一下,对石亭中的少女道:“你照顾好自己,听爹娘的话,不要胡闹。”

    那少女含糊地“唔”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小船飘飘荡荡,速度很快。萧镜之坐在船尾,看着两边朦胧没有真切的景色,心里一阵迷惘惆怅。

    水声哗啦,几道影子从不远处钻出云河,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身影浮凸有致,修长玉腿合在一起,连着一只滑腻耀眼的鳞片鱼尾。赤裸姣好的身体在空中一闪而逝,又陆续扑通钻入水中。

    “鲛人麽?”萧镜之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转瞬又忘在了脑后。此刻他的心情变得无比平静,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将要干什么,但是他却再没有惊恐慌乱的感觉。

    萧镜之坐着小船不知道漂荡了多久,好像自己在船上睡过了一觉,又好像没有。稀里糊涂地下了船,顺着蜿蜒小路,来到了一个山谷中。清风徐来,百草偃卧,地面上明明是碧丝如锦,但天空中却是纷纷雪沫。

    碎雪飘舞,眼前有十几座坟冢倚靠山崖一字排开。坟冢上却是格格不入的枯黄秋草,有些坟前空无一物,有的坟前有断残松柏,有的坟前有破旧墓碑,却也东倒西歪。

    萧镜之走到一个倒地的墓碑前,用手拨开碑上泥土,露出沧桑的花岗岩石身和泛着古老气息的文字。令他意外的是,碑文上并没有写姓名、身份、籍贯等东西,苍白的墓碑上按行书刻着十六个大字:

    “桑弧蓬矢,黄粱一梦;孽海情天,终归尘土。”

    他心中迷惘困惑,走到另一个有墓碑的坟前,这个墓碑倒是依然还站着,但也只有八个庄重古朴的汉隶: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萧镜之愈发迷惑不解,朝下个墓碑走去,然而让他更意外的是,那个墓碑上空空如也,什么字也没有留下。

    他的心神又开始恍惚起来,朝另一个石碑走去,那个石碑上倒有着字,用的乃是楷书:

    “人杰耶?鬼雄耶?”

    萧镜之低头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再看下一个墓碑,歪倒在地,上面刻的并非汉字,简笔勾勒出几个扭曲的文字。萧镜之倒能分辨出那是梵文,但其内容却不知道了。

    他刚想离开,眼神扫过墓碑下方的时候,忽然一怔,伸手抹掉上面的泥垢,一首偈语露了出来,字体如批注般小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萧镜之沉吟半晌,觉得这偈语好生熟悉,脑海中闪过六祖慧能的名字,但仔细一想,六祖是什么又记不清了。

    忽然心有所感,萧镜之朝最后一个坟头望去,略过一些坟碑没看,他径直来到那块墓碑前。墓碑倒在坟身上,但却奇怪地比其他墓碑要干净整洁,似乎经常有人打理一般,墓碑排满了各种文字,其中亦有汉字,但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

    神之子!

    萧镜之脑中晕沉,觉得这三个字好生奇怪,但怎么想都想不出有关这三个字的任何记忆,迷迷糊糊间,又把自己在想什么给忘了。

    雪花纷扬,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志一清。他没再多想,方一转头却陡然僵住。

    山谷在坟茔处一折,往外舒展开阔起来。入眼是一个广阔无边的平原,平原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土包,竟是一座座的坟墓,无边无际。黄沙漫天,坟冢无言。

    萧镜之整个人呆住,一时无法思考。坟冢远处,忽然平地升起一股羊角旋风,旋风接天贯地,所到之处飞沙走石,经过的坟墓也被夷为平地。

    萧镜之看着那道旋风由远及近,心中正迷惘惊惶,身后一个小男孩的稚嫩声音传来:“爹爹,快跑呀!”

    萧镜之精神恍惚,没有动弹。左手一紧,已被一只冰凉滑腻的素手抓住。

    还没有明白过来,他的嘴唇已经被两片嫣红的唇瓣堵住,紧接这嘴唇一痛,被重重咬了一口。他吃了一惊,朝外推拒,但双手接触的地方酥软丰盈,一时竟让他不知所措。

    鬼使神差地,他搂住了怀中女子,热烈回应。

    倏然间,天空中雷电劈过,似乎有大洞从天上急速出现;地动山摇,地面罅隙纵横。天崩地裂间,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朝地缝下方坠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他没有放在心上,紧紧搂着怀里的女人,蜜吻爱怜。

    一个幽幽的女子声音传来道:“天荒地老相思树,生生世世不相负。原来……原来这话,你谁都会对说。”

    萧镜之仿佛被当头棒喝,神智一清,浑身力气被陡然抽走,软软地松开双臂膀,和那名女子分开。身体骤然坠落。

    他望着不断崩落的天空,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似乎是他自己,似乎又不是:“成住坏空,这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他脑中剧痛,在心底反复问自己:“那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呢?我是谁呢?”

    那个不悲不喜的声音淡淡道:“是佛,也是众生;是神,也是魔;是正,也是邪;是一切所有人,也只是你自己。有个名字,但名字不是你,名字是萧镜之。”

    “萧镜之?”他翻来覆去低念几遍,忽然一幕幕混乱而又清晰的画面在自己脑中闪过,大都、中心台、广寒洲、父亲、千寻雪、安藏、郭天仪、耶律庚辰、天圣女……

    下一刻,萧镜之的双眸陡然放出寒光,迷茫之色尽去,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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