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3-25
第七阙佛殿杏花
众人为中然止住血,将他一路护送回碧水城,中然混沌中只觉颈上极痛,恍惚中被敷了药,舒缓了些,再醒来时,却是躺在碧水城将军府中自己的卧房中,而无伤正坐在床边,见他醒来,便道:“殿下觉得好些了吗?”
中然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坐起身,无伤道:“殿下今后莫要再行此凶险之事,殿下贵为皇子,若有差池,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中然不语,只是淡淡笑了,无伤何等聪明,便道:“殿下若有事问无伤,不妨直说。”
“为什么是我?母后那里我应付的已经很难很累了,再加上你们叶家,我怕是真的逃不出了。”
“殿下是因为今日李殷弃的那番话才有此问的吗?”
中然冷笑道:“无伤又何必再装糊涂?他既不说,我岂不知?”
“那殿下此言,到底是不满我叶家,还是不满我妹妹叶梳蝉?”
“这屋子中的幽香你也闻到了吧?”
无伤眼神瞬时冷了冷,中然却仍道:“你心细如发,不可能看不出这屋中这几日住了一个女人吧?”
这屋中幽香,梳上青丝,妆台上半片贴花。
“这样子你还是要将妹妹嫁给我吗?”
“那殿下是不满意微臣的妹妹了,难怪临出征前竟然还让晚风带蝉儿私奔,而这几日又和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婢女厮混在一起,敢问殿下,蝉儿是何处令殿下不满?”
“她没有令我不满,只是你们叶家难道真的以为将妹妹嫁给了我,我就会任你们摆布?即使真的夺了帝位,我就会做你们叶家的傀儡?”
无伤未曾想到中然今日竟真的撕开了这层薄纸,而且言辞如此犀利不留情面,一时默然。
中然忽然笑道:“可笑竟有人被逼着做皇帝的,古往今来也的确是不多,不过你自认斗得过我大哥吗?”
“逸之,”无伤叹道,他唤了中然的字便是不以他为皇子而是以知交视之,“叶家已是显赫至极,未必一定要有个皇后,你不忍手足相残,难道我叶家就愿杀戮无辜吗?只是世事不由人罢了。”
中然不语,他此时心中恨极,山洪流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只因为深宫朝堂中那种种可笑的算计!
中然终于恨恨道:“你认为我会如你们的愿吗?”
“只怕到时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无伤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叶无伤!”中然竭力忍住怒火,道:“我只问你,蝉儿是否也知此事?”
无伤回身,中然目色灼灼,定定的看着他,似能看穿他一般,无伤心知此时是绝瞒不了他的,只道:“她只知道自己嫁的是你,安中然,无论是皇上还是王爷。”
半真半假,而中然又能信多少?又愿信多少?
蝉儿——
中然眼神黯了黯,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带了凄惶,重新闭上了眼睛。
无伤推门而出,却见心诚站在门外,身上伤口已是包扎过了。
“你都听到了?”
“那个婢女在哪里?”
无伤笑道:“你杀了她又有何用?他日后为帝,三宫六院,会有多少嫔妃?难道连一个婢女都容不得吗?”
“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在帝台时便是惹了满城的风流债,如今出征,蝉儿还等着他回去成亲,他却又做下这等勾当,蝉儿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无伤仍是笑道:“蝉儿若想做一国之母,这些就都得容得忍得。”
心诚无话可说,恨恨的转身离开。
无伤微微叹了口气,出了将军府,上了马向城边一座废弃的庙宇而去,这曾经该是金壁庄严地佛寺如今只剩三面破墙,上面伏趴着几只干枯的壁虎,一口废钟上面还依稀留有镀金漆印,案上摆着残缺的梵经,若是触碰,便是一页一页的凋落,只因经卷上的尘土过于厚重,才压得住经卷没有被风吹走。
几匹瘦弱的伤马卧在殿上铺了杂草的地上,听了人声响动,睁着美丽无神的大眼睛看了看无伤,又虚弱的伏下了。
无伤进到漏了屋顶的大殿上,当年的琉璃瓦当然都已不见,只剩栏木横在屋顶,而那个人,果然在大殿上,站在那破旧的甚至是缺失了头的佛像前,静静的站着。
刚刚这大殿之上,却是似乎传来琴音。
殿上佛像前,竟是长出了一株杏花,只是花已落尽,花尽无实,倒似一梦,而这个人,容颜俊雅,已是在这碧水城中守了整整七年,杀人无数,可是此刻身上没有戾气,没有暴虐,只有平静的祥和,不该有的祥和,这个人到底隐藏了什么?
无伤问道:“将军可好些了?”
楼靖臣忽然身形微颤,回过身来,脸上仍是淡然,道:“并不碍事,只是这右臂,怕是残了。”
他本来就带伤出征,又强力用剑,伤筋挫骨,极难恢复如初了,而此时说起,却是无半点痛色,仿佛平常。
“无伤回帝台后定会为将军遍访名医,求得灵药。”
楼靖臣笑道:“叶大人不必如此费心,末将本来就惯使左手剑,右臂便残了,也无大碍。”
两人站在大殿上,满地落花也无人扫。
“叶大人在笑什么?”
“无伤在笑自己,将军自有太子殿下眷顾,又何需无伤费心呢?”
无伤从袖中取出一个四角都有些磨损的檀木盒子,道:“此物虽旧,这膏脂却是混了木玉髓,涂在肌肤之上,便避得了瘴气毒虫,而木玉髓是荆南独产,极其名贵,便是戚国皇室中也少有人有。”
楼靖臣不答,无伤便道:“无伤只是猜测,将军这算是默认了。”
楼靖臣还是不语,只看了残破的佛像,无伤冷冷的笑了,却带了疲倦,这样的较量他已经经过多次,却没有一次这般惨烈,这般让人厌倦,万余人葬身在那火龙一般的山洪之下,尸骨成灰,中然会因此终于和他翻脸,会咬牙切齿的对他说未必会如你们所愿,竟将这笔帐都记到他们叶家头上,而他却对谁说?
连征战多年杀人如儿戏的苏竟刚刚都会叹道:“此非人境!”
他只是一介书生,又怎么能不怕不痛,无悲无伤呢?
此刻,无伤也终于明白,为何这场仗父亲定要让他随军出征,原来未经生死,不见血染漫天,任是再七窍玲珑,也一如书房案上那一柄象牙刻纹鞘琉璃玉剑,如此奢华尊贵的锻造,真正对敌时,碎的却是自己。
“月前凤尾坡,滚木流火,将军那时舍一臂救万人,当时满坡栗子都爆熟开来,可谓壮观。”
而那栗子,不知情的戚军都拾来吃,连心诚都叫人拾了一篮子,若是知道实情,怕是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出征前无伤听将军说时只觉将军英雄盖世,却未知其真正厉害,李殷弃故技重施,而且如此变本加厉,无伤是一介书生,兵法只限纸上,可将军难道也未曾料到?”
“叶大人是在怪罪末将策划不周吗?”
无伤弯身拾起地上一片杏花,这风沙胡地,杏花开得迟,却落得这样早,四月帝台,此时或许街上的小姑娘篮中还是满怀的鹅黄。
“出征前,杏花落尽,无伤就听城中将士唱‘杏花落,去不归,十年戍,不得归’,将军不觉得感伤吗?这些将士和将军在一起守城多年,凤尾坡时将军宁愿舍一臂也不舍手下人性命,情义之深,可泣可叹,这些将士也定是为将军肝脑涂地,爱戴信任,可将军此次,却是置他们于何地呢?将军和手下将士与李军交战多年,因此商议攻城时,也是这碧水城原本守军冲在前面,山洪来时,最先死的也是他们,其中还有两位是将军的副将,无伤请问楼将军,于心何忍啊?”
无伤说话间将手中杏花递于楼靖臣,楼靖臣不解,却不禁伸手去接。
“将军不觉得这满城落尽的杏花就是碧水城将士的祭魂吗?”
楼靖臣听到这一句,手竟是一抖,那片杏花便又归于尘土。
“出征前,无伤承诺为这些将士求诏归还故里,如今却是只能薄酒以祭了。”
无伤打开了带来的酒坛的红绸,醇香酒洌。
“女儿酒,这些将士的故里又有多少女儿在等着呢?”
手倾酒倒,洒落在地,酒香和着杏花香,如此动人,楼靖臣此时脸色青白,竟似恍惚了一般。
“难道将军面对昔日同伴的亡灵竟不觉悔恨吗?竟不祭拜吗?”
楼靖臣猛地看向无伤,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眼中闪出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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