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说好。
一同所有安静而详和的清晨,他在客厅拿公文包时习惯性地转身唤道:“咏恩。”
咏恩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晨曦斜刺进窗台,落在白色的窗棂上雪白的一片似冰霜。默默地相视片刻后,霍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我对未来还有很多期待。我希望你明白,活着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
新的生路……她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反正,我都听你的。”
进陶艺坊时,老李还没有来。要上色的线稿都画完了。咏恩在草稿纸胡乱画着,想了一个主题,关于破碎与束缚。
在转盘上捏起泥巴来。挖了大块泥巴,一点点捏出个篓空歪歪斜斜的围栏。栏杆儿粗犷厚实,又犹如没底的鸟笼,顶上的勾儿挑了一片灰泥软软地罩在上面,样子犹如一块快溶掉的钟表。她又捏了几个钟表,都是柔软,有延展性的东西。好像这些硬物质制成的钟表在太久的时间中疲惫不堪了,松垮下来。她对于这种扭曲的东西上了瘾,捏了一个人头残部,把眼睫毛、鼻子和舌头怪诞地组合在一起。
老李打着口哨着进门时,走过来时瞧了一眼:“嘿,稀奇古怪。”
咏恩曾经笑他,留长发,穿复古大马卦又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小心被派出所当流氓逮去。他不以为意,做人有我这么潇洒的么?有得你学!说到潇洒,他为人处事就是糊涂和放纵,沉醉于工作,其它皆乱套。无妻无子不为世俗牵绊,穿得像叫花子也信步闲庭。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才会这么自信洒脱。对比起来,咏恩发觉得自己跌在俗事泥沼中拔不出脚,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总而言之,又是错!
咏恩搓着双手:“我把它们称这为偏执狂臆想状态。”
老李停下来,把那个似目非目的东西接过来擎在手里:“哎,仔细一看,还挺特别的。”
咏恩想了想:“反其道而行,就是突出它的丑和扭曲感。”
有个同事过来凑趣,笑道:“呵,这什么呀,好像车祸现场哦。”
老李摸摸下巴,沉吟片刻:“再琢磨琢磨,最近有加拿大客户要来挑样品,我动员每个人都想一套方案。”她还是半学徒性质,压根儿没那个自信,就不当一回事地把这歪七八扭的作品往堆满半成品的桌子上一扔,便去瞅老李的设计草图了。
司机早早来接她过去吃午饭。咏恩走到餐厅的包厢时,看到霍景立在窗前接电话,听这凛然的神色是在训导下属。他不急不徐地保持领导者的风度与礼貌,可话语间观点睿智又锋利,辟头盖脸地让人毫无后退的余地。看到她进来,眉一舒展,挂断了电话的同时神情已变得颇为轻松。她相信她的丈夫有八面,每一面都足够强大。她这一辈子逃不脱他的五指山。
这一顿饭却吃得不太愉快。时间很多。霍景和她闲谈,故意地引起他们的往事。提及《海上钢琴师》,马友友的小提琴……所有以前在医院里抱着善铭讲过的话题。渐渐地,他发现这些话只是单调地从他的嘴里传到自己的耳里。咏恩还是答应着倾听着,后来便沉默了。他也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连余音都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