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当年。将那个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顽皮孩童搂在怀里哄:“陛下饶了臣吧。再摇下去。臣的这把老骨头可就得摇散了。”
邴吉的口吻带着一种熟悉的宠爱和感怀。病已哭笑不得的跺脚。“朕饶不了你。”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将他连拖带拽的拉进屋去。“你瞒了朕这么多年。朕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人携手到了堂上。邴吉请刘病已上坐。自己则在边上陪席。皇帝身边除了留下一个侍中张彭祖伺候。其他都被屏退到了堂外。
邴吉的心情有些沉重。这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來。他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愫。一时之间竟让人不忍再问下去。
然而。有些事的真相总有一日要去揭开。不是想隐瞒便能瞒得住的。
“那年王悼后临去前。将陛下交到臣的手中。当时陛下仅数月之龄。狱中环境不大好。别说是个婴儿。就是壮硕的男子也吃不消这般日磨月熬……”
想在监狱里养大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谈何容易。其中的辛酸当真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那时候邴吉还是个未成家立室的年轻男子。为了不使皇曾孙饿死。他好不容易从监狱中找到一个名叫胡组的女囚。拜托她在狱中哺育这个苦命的孩子。
小病已在狱中大病小灾的不断。但总算磕磕绊绊的养大到了五岁。然而。就在那一年更大的灾难降临了。病重垂死的孝武皇帝不知道听了何方术士的无稽之谈。认准了长安狱中有王者之气。于是一场杀戮由此展开。
武帝下诏遣使者到各处中都官狱中搜捕。那是继巫蛊风波之后又一次惨烈的血雨腥风半的大屠杀。不管狱中的犯人所犯罪行轻重缓急。只要是男丁皆当场格杀。负责搜捕长安城所有郡邸狱的正是武帝的内谒者令郭穰。几乎是先帝的诏令一下达。他便连夜开始行动。扑向了北阙甲第各处郡国官邸中的监狱。
那场景当真是草菅人命。斩首如割韭。
当郭穰明火执仗的终于依次搜到邴吉管辖的这间郡邸狱时。身为狱监的邴吉毅然下令关闭狱门。甘冒死罪死守郡邸狱。执意不让郭穰带人进去搜捕。
“曾皇孙在此。其他无罪之人尚且不该死。更何况是皇帝的亲曾孙。”
郭穰和邴吉僵持了整个晚上都沒能打开牢门。天一亮。他就气呼呼回去参奏弹劾邴吉。邴吉本是报着等死之心。沒想到最后却意外的等來了皇帝的赦令。。杀戮停止了。不仅如此。因为得了赦令。狱中罪行轻判者都获得了自由。
邴吉认为病已已无罪释放。就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不该继续留在污糟肮脏的监狱里。于是拜托守丞令写了份公文。让胡组带着刘病已移交至京兆尹处。可京兆尹不收。把人又给退了回來。掌管掖庭府藏的少内啬夫告诉邴吉。沒有诏令说要抚养皇曾孙。所以少府不可能供给钱帛物资。
邴吉只得用自己的俸禄继续供养刘病已。当时胡组也已获释。本该回渭城的家去。邴吉怕她走了。皇曾孙失于照料。于是又出钱雇了胡组。让她继续留下來抚养孩子。之后他又找到了另外一名女囚郭徵卿。让她和胡组两个一起抚养刘病已。直到郭徵卿完全适应了病已的习性。能够独立抚养孩子后才让胡组返乡。
如此将养了半年有余。官家仍是无处收养。他这才只得将病已送去鲁国的史家。
“卫氏灭族的阴影不应该影响你的人生。你在狱中生活了四五年。幸而年幼无知。不会留下太多的记忆。趁着记事前把你送走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
听完邴吉的叙述后。刘病已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紧紧的握住拳头。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许多人。想起了史太夫人、金日磾、张贺、许广汉……还有平君。
他心痛得不能自已。涕泪纵横。
邴吉用一种慈蔼包容的目光默默的注视着他。
病已卸下一切伪装和包袱。在当年的廷尉监叔叔面前。像个孩童似的放声恸哭。
他已经很久沒有这样哭泣过了。很久很久沒有这样敞开心扉的发泄自己的真实情绪。肩上背负了太过强烈的恨意。让他几乎忘了自己也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哭泣。
张彭祖红着眼。默默的站在边上。
他哭得几乎要抽搐起來。邴吉伸出手。粗糙的掌心颤抖着抚摸上他的面颊。“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别辜负了那么多人对你的期望。你成长得不易。幸而你身边一直有许多关爱你的人……”
“可我有很多的不明白。不明白曾祖为何要杀我。不明白祖父为何会谋反。不明白我最心爱的女子为什么会死。我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无知。如果权力能使人疯狂。我宁可……宁可自己从未生在帝王家。”
“你会明白的。”他蹙着眉。面露痛惜之色。语气格外沉重。“因为你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即使你以前不明白。你现在也会想办法去弄明白的。臣……期待着陛下你能带领大汉走出武帝末年国运衰败的阴影。复我泱泱中国繁荣兴盛、一呼百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