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才缕出了囫囵大体,便见那原本瘫软无力的狼眯着的眼睛瞬息睁了大,瞳孔一收、隐隐泛着精光。它见有吃的,整个身体迅速聚拢了分散在各处经脉的零碎气力,前肢半站,弓起身子,虽是一个猎食的姿态,但怎么看都没有一丝半点震慑力量。
那只盛着美味的大木桶离它并不算远,狼慢慢挪了几步过去,伸出舌头,将狼脸埋在木桶边缘,大口大口的舔舐起来。
许是饿极,这狼舔的飞快,殊不知就在它舔舐美味的同时,它自己的舌头早跟着被那埋藏在桶内的锋利刀刃划破。但因为它已饿到无力、加上羊血里又掺了花椒粉的缘故,它的舌头被麻木了,丝毫都感觉不到血肉躯体本该拥有的疼痛。
时间已经流走大半,它又舔的飞快,可桶里的血丝毫不见减少。因为狼的血液跟着滚落下来,填补了原本的羊血。久而久之,木桶里就只剩下狼自己的血;但它浑然未决,依旧还在不停的舔,不停的舔……直到最后,狼身轰然倒地,生机全无。
它全身上下再也不能流出一滴血来,它的血已经放空流尽。这匹狼鲜血流尽而亡。
斑斑驳驳的一米阳光耀了小小邢台,同样映出了流苏碎发之下、这双碧纱一般的桃花幽目,云婵一喟。这是多么残忍的酷刑啊……
八旗子弟的场子。这样的世界原本不属于她,她本不该闯进来的。今儿一早起只顾跟着府里一群姐姐们起哄,只听她们说八旗那里又架了场子,又有的好玩儿的。她还尚且搞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追着她们一并来看……若是换得从前,她怎么都不会有路子知道这些,怎么都不会。她的生活应该是极平淡的,应该是这样的……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那么真切的害怕,她就这样,怀揣着莫可奈何的未知惶恐,逐步摸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稍不慎便可能会跌陷泥沼、一身泥泞;看不见前路、也回不到过去。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云婵默默然转身,心下百味、抬袖拭泪。
“它吃了人,罪无可恕,有什么好伤怀的!”身后冷不防传出一声幽幽的冷音,那样果敢理性,理性到残忍的地步。
又是一个偶然撞见她小动作的路人吧!云婵也没转身,就这么背对着他回复:“畜生也有畜生的无可奈何。它的天性如此,它也扭转不得、奈何不得。”最平铺直白的陈述而已,诚然没有半点悲天怜人的语气在里面。
“这倒是句话。”一抹别样情怀被调动了上来,四阿哥径自点头,“轮回无间里的万事万物全部都有着自己的一份无奈,若要扭转,反倒笑话。一如狼天性食肉、吃不得草。难怪你怜悯。”
素色薄唇轻轻勾起,云婵敛了下眸子,如是淡淡:“我怜悯的是在这轮回无间里的万物总体,伤怀的是宇宙洪荒间的如斯定律,我并不怜悯它。它吃了人,又被人抓住,这是它的因果、它的果报,也即命数;一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虽然那个瓜或者那个豆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想要种下的……慈悲没有敌人,这话适用的永远都是我们这样同等且平凡的小人物,如果放到万物众生里去,显然就说不通了。平常百姓可以宽恕一个找茬生事的野蛮小人,这是慈悲没有敌人,但若让他们宽恕一匹吃了人的狼,显然就不可能;而放在大人物身上,若让他们去宽恕一个夺了土地的异国之人,亦是不可能。但智慧不起烦恼却是适合于万事万物的。”一阵风起,带落她发间一朵细小绢花;云婵弯腰捡起,抬步离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一番话说给了一位不相干的路人来听,许是心性突然所至吧!细细想来,倒偏着些禅宗意味了。她兀自轻笑,渐渐走远,不闻声息。
旷古永恒的浩荡天风带落了绢花、也带起了四爷一袭锦绣硕袍。一袭美艳,胤禛放空视线投向前方那处小小的刑台。人流早已散去,曲终人散,是必然的事情。他就这样静静然驻足,默立良久。
笔一支、诗两行,轻描淡写绘就一世浩瀚娑婆;歌一曲、雪轻扬,黄昏末路困地穷途不自哀……冉冉涟漪,微雨红尘,垂首槐荫葛藤,总是芙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