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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蛹?春色不掩芭蕉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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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要信他,他就是不欲你这主家过得顺当!”

    “我倒希望是这样!”他狠劲一捶胸口,“然而那事却是我亲眼所见!”

    “不,不可能,他怎么能那样坏!”明桑的身子一阵抖,手更是凉得像块冰。韩执这样精细的一个人,却因为过于沉溺仇恨,而未能发现她这不对劲儿,只自顾道:“我亲眼看到妈给父亲吃下了蒙汗药,韩重楼便趁父亲昏睡之机勒死了他!”

    明桑此时已是一脸青白,活似见了鬼一般,面无人色。她晃晃悠悠站起来,勉强扶住桌子站稳了,颤声道:“我,我突然身子不大舒服,阿执,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韩执抹了把脸,看她果然面色极差,仿佛正忍着极大痛苦似的,也顾不得心下恨意,忙扶她道:“我不知你身子不好,不然定然不教你出来,你这到底是怎么个难受法儿?”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怕他猜破她的心思,只把身子软软偎进他怀里,假意羞涩道:“女子每月总是有几日是不好的,你还不知道么,非要我说出来!”

    虽是两人早于半年前定了婚,然必竟是未婚男女,他便不由脸红道:“是我大意了,我这便送你回去!”

    到了菜馆门口,她却又站住了,陡然道:“你虽说了那许多,我猜你却不光是为了那些事发恨,是不是因为喜未?”

    韩执原本一直隐忍,喜未这一桩事却做了引子,引得他心里这仇恨的种子生发壮大,终于长成了参天巨树,要把他的身体撑破。也幸得沈明桑,让他把这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宣泄出来,不然必要憋闷得疯掉。这时候冷风把他吹得脑子清明,他才想起来喜未之事,是必要对明桑有一番交待,毕竟人是她交在自己手里的,也便痛快道:“是,教你猜着了,我不知那丫头发得什么疯,竟然与韩重楼不清不楚的,不如你劝劝她!”

    “她那个脾气——”沈明桑深深叹口气,却又觉得这语气不对,仿佛她们很亲密,在别人看来,她们当然只是才处了不几日的普通朋友。她真怕韩执生疑,忙把话一转道,“好,我改日必要劝劝她,咱们先回去,我实在难受得紧!”

    【八】

    沈明桑见到喜未是在五日后,彼时在韩太太的百般斡旋下,韩重楼与韩执这对父子总算从互摔脸子到默不作声。韩执心很重,那日醉酒回家后,便一直抱着个心思,要把韩重楼与喜未之事告之母亲。然而碍于沈明桑,到底不好把喜未给牵累进来,憋了两日实在憋不住,便藏而不露地问他母亲:“设若姓韩的要再纳房姨太太,妈恨不恨?”

    韩太太撩了他一眼,摆手叫给她梳头的丫头出去,也并不回头看韩执,顾自拿了只水钻头饰别在发里,一壁端相镜中影像,一壁不紧不慢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有人总之别有居心,妈要自己上心才好!”

    韩太太并没什么表示,拉开柚木梳妆台抽屉,摸出一只烟放进唇里,划了根火柴点燃,深深吸一口,在烟气氤氲里缓缓启唇:“重楼的心我还不知道么,倒要你这小浑蛋瞎操心,他玩是玩,还是有分寸的!”

    话到这个地步,韩执实在接不下去,恨气地捏一捏拳头,到底没说出话来,折身讪讪走开了。

    沈明桑来韩公馆这日却是下着细雨,绵绵密密,是道不尽的相思与哀愁。她拉喜未到韩公馆后花园里,也并不打伞,任那雨打在身上,曲曲折折的凉意,使人脑子无限清醒,心绪也跟着平静了许多。她觑着四下无人,紧紧攥住喜未手道:“奶奶,适可而止吧!”

    “何为适可而止,”喜未双目含煞,狠狠摔开她手,“莫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在外面快活?”

    “可是……”明桑咬咬嘴唇,是个敢怒不敢言的光景。喜未冷笑接口道:“你是不是想说,当初你只答应把我弄进这韩府来瞧他一瞧——”明桑脸现惨白之色,重重点头,喜未笑得更欢了,“原本,我也是如此打算,然一想起他四十年前不顾我与你父亲死活,抛妻弃子,与别的女人私奔,却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奶奶,何苦呢,冤冤相报……”

    “屁个冤冤相报,这是他欠我的,该当还我这情,世上的事,有因必有果,这也是他的果报!”

    “何,何意?”明桑脸上,此时已是白里透出青来。

    “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喜未仰脸望着天上,笑得万般诡异,“他说为了我,要把韩太太和他那便宜儿子韩执给毒死,到时韩太太名下的这些大好财产,自然便是他与我的了!”

    “奶奶的意思呢?”明桑真怕她说出来“我自然是答应了”这句话,身体颤抖得有如狂风中的蝴蝶。

    喜未扭脸来看她,眼睛闪了闪,伸手摸她脸道:“乖孙女,你怕些什么,我知你对那韩执用情很深,只是那个人,可值得么——你也不用害怕,且放着心,这事我自有分寸。姓韩的四十年前抛下我母子,我哪里还能把他当丈夫,当心上人,你记着,他不是我丈夫,不是你爷爷,更不是你父亲的爹,他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老畜生,”她慢慢把五指捏紧,攥成一只拳头,红里泛着青,“我要教他生不如死!”

    【九】

    在沈明桑与喜未会面大约有半月后,韩家果然出了事,韩重楼无故失踪,韩太太则得了失心疯,韩家一时陷入愁云惨雾里。韩太太留下了大笔财产,韩家当然不至于因此而垮掉,沈明桑只担心韩执受不得这种种打击。

    哪里想得到,韩执并没有怎么伤心,且是喜乐不尽,没了韩太太管束,他竟是与书寓里女先生们混得分外风升水起。明桑还想他不过是因着伤心过度而发泄一通,并不真是自甘堕落混堂子,然则她左劝也不是,右劝也不是,末了搁狠话说:“你若再如此,咱两个便算完了!”

    这日韩执约她到菜馆里,她本以为他定是为前番悔过,要好好与自己亲近一番,却不想他开口第一话便是:“我要纳那书寓的晴染姑娘做妾,你要是能容得呢,咱们自然千好万好,你若不能相容,我也不敢高攀你!”

    明桑简直傻了,手一抖,茶杯落了地,那脆碎的声响像是扎在她身上,无一处不痛,她忍着这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逼视着他的脸道:“你,你这话,却是何意?”

    韩执也不瞧她,只把身子向椅背一靠,很无所谓道:“实告诉你,我与晴染已好了有两年了,那时候追求你,也不过是要拿你作个幌子,以方便我们幽会。你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正经人家,说出去韩公子竟是爱着个书寓先生,那多么不好听!”

    到最后明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沈家,人叫她她听不到,人推她她不理会,就痴痴呆呆地在屋里坐了一宿,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倒是死了的干净。可是为了这么个东西伤心,甚而去死,却真是犯不着!自己真就这样贱么?

    倏然想起喜未——她总有法子教自己,对,她总有法子!

    她忙起身,一路失魂落魄地出了沈公馆。

    三日后韩执接到明桑的电话,说要找他谈谈,两人必竟好了一场,他也不是那无情之辈,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馆子雅间里,便看到明桑笑意盈然的一张脸,艳光四射,他心下也不由得一酥。明桑柔柔媚媚地拉他坐下,把一只银碗推到他面前道:“你尝尝看,这是我亲手做的杨梅冻!”

    韩执真颇是诧异,不明白她这突来的温柔是为了哪般,明桑却不容他胡思乱想,亲手剜了一勺梅冻送到他唇边:“你莫要辜负我这一片心,我自然也不辜负你的!”

    他看一眼那鲜红的梅冻,色泽胜血,却别有一股香气,实在引人食欲,便张嘴接了。入梅冻入口凉而甜,滑而不腻,遇津便化,果然人间至味。他很惊疑地望向明桑:“你这话是何意?”

    明桑笑了一笑,面含春色,唇齿留香,骚得他身头一阵**,他伸手要抱她,她却推开他的手:“好好的坐着说话,动手动脚成个什么意思,我讲个故事你听!”

    韩执无可无不可地,顾自吃那梅冻,听明桑缓缓道:“你大约不知,这世上乃有一类不死人——他们虽也同平常人一般的生,老,病,却不像平常人一样会死,而是每四十五年必要结蛹一次。所谓的结蛹,也就是聚合能量,化生肉体,再得青春,我的奶奶,便是这样一个人!”

    韩执听得下巴要掉下来,把那吃了一半的梅冻一推道:“你讲得好故事,世上怎可能有这般神奇之事,我却是不信!”

    明桑也不说话,只把一张旧照片推过去给他看,他瞄了眼,见那照片上是一个女子,秀而不媚的一张脸,竟是喜未。他抬头看明桑,不明其意,明桑啜口茶道:“你瞧瞧那上面的日期!”

    这一看便当真傻眼,上面日期竟是四十年前的,他惊得目眦欲裂,又听明桑不紧不慢地道:“这上面之人,正是家祖母,也就是你所认识的喜未,而家祖父,你也并不陌生,便是你那便宜父亲,韩重楼!”

    韩执再坐不住,陡然站起来,欲骂她胡说八道,妖言惑众,然而话不曾出口,便是一阵天旋地转,随之“咚”一声栽在了地上。明桑爬过去抱住他的头,颊贴着颊,无限温柔地:“奶奶又恨爷爷又舍不得爷爷,终于没有杀了他,只让他吃下自己的血,化作一尊人娃娃。你当何为人娃娃,它与傀儡相类而又不同,它保有最基本的智慧,眼里心里只有主人一个,且与主人共享生命,主人不死,人娃娃不灭,自此生生世世,都不分开!”她亲亲他的额头,“才你吃的梅冻里,便有我的血!”

    韩执脑子里嗡嗡响,实在听不清她了些什么,茫茫然望向她,只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只浑浑噩噩随着她不停重复:“生生世世,都不分开,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她紧紧紧紧紧紧抱住他:“对了,生生世世,只要我不死,咱们都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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