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来得极为突然,些微地,点在桃花尖上,颤动的一抹凉。这却并不是初春,乃是炎夏里最适怡凉爽的夜,风过处,暗香流转,正是桃花丛开。
苏锦白搬了把竹摇椅放在桃树下,拿着卷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命喜宝快快煮茶。
茶是上品六安瓜片,虽还未煮好,却早已浓香四溢。苏锦白深吸一口,香气滚在鼻腔里,渐次消溶,身体似乎跟着轻了许多,他真恨不能自己也随香而去。
薛青卓进来的时候,正见着他这副谗样儿,由不得好笑,一壁吩咐在檐下煮茶的喜宝道:“别忘了摘些桃花泡在茶里!”
喜宝脆快地应了,一双深黑的眸子却不住往她身后瞧,可是她身后空空荡荡,不过两扇在风里轻晃地木门,他皱着眉道:“大小姐,紫姐姐没回来么?”
“她还要一会儿!”薛青卓没在意,顾自走到苏锦白身边,还未开口,袖子已被对方抓住了,来回撒娇地摇。
“那东西苦得很,不要放吧,好不好?”
“不好!”薛青卓拢他散在前额的头发,低叹口气道,“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还要怎么办?”苏锦白噘了嘴,伸手把她的手紧握在掌心里。他的手白得没了色,透了明,似是冰雪琢成,却蕴着暖意,“自然是你嫁了我,那也就名正言顺了!”
薛青卓表情恍惚,半晌把手自他掌心里抽出来道:“快些进屋去吧,这雨虽不大,到底易使人感风寒!”
他却不允许她这样的敷衍,不依不挠地:“那么,你是答应嫁我了?”
不等薛青卓回答,喜宝早凑上来,眨着大眼睛道:“难道不是少爷嫁大小姐么,人都过来了呀!”
苏锦白脸红地骂他一句,转脸对着薛青卓又是另一番眉目婉转,说:“那也好呀,只要青卓愿意,反正我是赖定你了!”
二、
薛正道与女儿薛青卓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已是大半年前。
他姬妾无数,却只嫡妻给他生的这一个女儿,疼爱也说不上,只是疏远。
他甚至是有些怕她的。
在嫡妻故去后,他不愿意每日看女儿对他又憎又恨的眼神,干脆搬了出来,与一群姬妾另立了门户。
薛家家大业大,虽女儿不稀罕,视钱财如浮土,可是他舍不得在他死后,薛家自此跟了别人的姓。所以要同女儿商量商量,为她招赘一个女婿,也好将来继承薛家。
这事在他心里转了无数个夜晚,这一日终于硬着头皮要来找女儿商量商量。
城南薛家并不大,二进的院子,除了些果菜,只有一株桃树。
薛正道远远便瞧见这株桃树,花开到要败,艳得扎人眼睛,心里就是一突。人人都道这桃树神奇,竟是四季不谢。可是他怕这桃树,不清楚是怎么样一种心思,只想远远躲着它。
他所以搬出去,一则是因着女儿,另一则便是因这株桃树。
在他心里,这树是只妖,会在不经心的夜晚,深静的夜晚,要了他的命去。
薛青卓医习自无为寺方丈惠演大师,极为了得,在城里开了家医馆,生意兴隆是无须说的,所以从不曾向薛正道要过一分钱。
薛正道对女儿太不关心,只是每月派人送些银钱过来,所以并不知道此事。他只知城里五年前新开了间医馆,大夫是个年青有为的年轻男子。他更加不得而知,这薛家院里住着的不仅是他的女儿和丫头两人,更有苏锦白和他的侍僮喜宝。
喜宝倒是见过薛正道的。前些日子他与薛青卓的贴身丫头紫繁去采买,路经百缘坊,正瞧见从里面喝完花酒出来的薛正道。他们远远地躲在巷子里,紫繁指给他看:“瞧见没有,那个穿锦缎的胖子,就是咱们家老爷了——老爷这般大年纪,又娶了那么多房姨娘,却还这般不自重,怪不得小姐恨他!”
薛正道来的时候,喜宝正爬在树上采桃花,一眼看着了他,倒吓了一跳,赶紧从树上跳下来栓紧了前门,这才悄悄地进了后院,把这事去告诉苏锦白,好叫他躲上一躲。
三、
自打苏家因苏锦白的病而败光了家产之后,苏老爷更是不待见这个儿子。若非苏家老太太对这个容貌秀美的孙子格外疼爱,也许他早把苏锦白赶出家门,更别说花钱给他看病,他儿子多得很,多一个少一个都不在乎。
苏老爷自小便怕苏老太太,当然不肯造次,只得事事依顺,心里却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老娘快些死。苏老太太不负他所望的在这一年春天死掉了,然则苏家家财也花得所剩无以,他在恨的同时,便盘算着生钱的法子。
他想苏锦白虽则身子差些,容貌却是难得的,百里挑一的好,有钱有势的人大多好男风,若暗地里把他卖掉大约能得着一大笔钱。
可是这些人必竟吝惜,死咬着苏锦白病势沉疴,不是个命长的,玩儿起来也不快意,不肯出高价。
他心里直窝火,却又无法可想。
却突然那日,他心血来潮,亲自去薛青卓开的医馆给苏锦白买药,见着这位长身玉立的大夫,动了心思。
苏老爷因着苏锦白的病,倒是这里的常客,与薛青卓也算得熟识。他想这薛大夫实在精明厉害,诊金奇贵,张嘴便是上百金,可是城里有权势地位的人却依旧趋之若骛,料他手里已然可算得“家财万贯”了。
他拿自己揣摩别人,觉得这样一个年轻人,有钱又有貌,如何耐得住寂寞,于女色上定是贪嘴无节制的。可这薛大夫却清白干净的不可思议。他念头一转,想也许他有瘾疾,亦或者,不***。
这可能性让他简直快活得坐立难安,试探地道:“薛大夫,你知道犬子自小体弱多病,为了给他看病,苏家已倾尽所有——薛大夫常去苏家诊病,是见过犬子的,虽他身子弱些,然样子却还能入眼,不知薛大夫可有意——哪怕收他做个侍仆也好——苏家已再养他不起——”
这话点到即止,他自认说得隐晦婉转,若对方无心,也不过当他是诉诉苦,然万一有心呢?他听说这薛大夫于钱财上泛泛得很,说不定能从中大赚一笔。
薛青卓眼里有暗光闪过,就着西偏的日头,如日光掠过水面。她包好了药,递在苏老爷手里道:“我倒是有意,就怕苏老爷舍不得!”
“不舍得又如何,总不能叫孩子跟我受苦!”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满眼殷切地望着薛青卓。
薛青卓点头道:“薛老爷的难处我是知道的,不如这样,今儿傍晚,我叫阿繁把苏少爷接来,价钱么,好商量!”
他万没想到薛青卓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乐得搓手跺脚道:“不如这便叫人随我去领了犬子前来!”
四、
苏锦白撞破薛青卓的秘密,得知她乃是个女娇娥,已是被他老子卖给薛青卓一月后的事。
虽买了苏锦白,薛青卓对他也并不特别上心。
苏锦白长得极美,不是少年男子的清俊清雅,而是艳。便犹如上好美酒,使人干渴,酒色勾人,你要靠近他,吃了他,一饮而尽。
然而他眉目间却藏了几分怨毒,倒有些令人不愿亲近。
薛青卓多少能猜到几分缘由。
他娘亲死的早,又不得父亲疼爱,兄弟姊妹间更是冷默的形之于外。唯一疼他的苏老太太,倒底已是风烛残年,没精力把他照料的周全,在苏家不知受了别人多少挤对。
他过早的明白了世事,看透了人情,然终究是看不破,所以恨。
薛青卓第一次见苏锦白是在苏家客堂,确是惊艳,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儿,无需刻意,眼神已是勾魂夺魄,骨子里的媚色天成。而手搭在他冰凉的腕上,却只剩惋惜。他天生体虚,在娘胎里的时候没有养好,就算每日以补药供养,也并不能活得太久。
她推己及人,看苏老爷那样一张市侩的脸,想苏锦白与自己也算是同病相连,不得父亲疼爱,也许他比自己更可怜,终究要看苏老爷的脸色过活,大约是不忍心,一时冲动就买了他。
薛青卓并不在乎银子,一千两拿出来不眨一下眼睛,苏老爷倒是觉得不过意,买一送一地把喜宝一并给了她,也正好减了一个人的口粮。
薛青卓把人接来后便搁在了薛家后院里,好衣好饭地供着。倒是紫繁看不过去,抱怨道:“小姐,你买这样一个‘菩萨’来供着做什么,又不能保佑平安,又不能保佑富贵,要是叫人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再者说,咱们的钱虽来得容易,也不能这样花呀!”
“自是有用处!”薛青卓心里为难,想不到买苏锦白来能有什么用处,可是不肯在丫头面前示弱,转眸看到院里一只母鸡,忽尔灵光一闪道,“我买他来试药呀。那些猪狗羊,倒底是些哑巴动物,更与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不能很好的试出药性,买他来,正好试药!”
紫繁无语。
然而苏锦白却是恨着薛青卓的。
他以为她也同那些人一样,不过是买了他来当娈童玩弄,所以活得格外小心和无力,袖里不动声色地藏了把短匕,以备薛青卓胡来时,与她玉石俱焚。每日饭食更是喜宝先试了毒,他才敢下口。
他也想过要逃,可是他这个身子骨,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索性死了这心,只等着同薛青卓同归于尽,也或者他是怕死,反正活一日算一日,这么多年在苏家的隐忍,也不过是为了活着。
病痛再折磨得他心力憔悴,他依然选择活着。
然而他这样警惕和战战兢兢,偏那一日沐浴,竟是被薛青卓撞个正着。
五、
薛家宅院并不大,只有二进院子,进了顶后面小天井,便是浴室。
原本苏锦白沐浴,一直是喜宝在门口盯着的,然这一日喜宝吃坏了肚子,接二连三地往毛厕跑。而薛青卓正巧这时候来过来找苏锦白。
薛青卓花了一个月的心思终于为苏锦白配出一味新药,有些迫不急待。她本就是个大夫,对男人的身体早看够了,更何况,她也并不把苏锦白当男人看,不过是她的一个病人。
所以在进了天井,见着自浴室帘子后泄出的几缕白烟,她便知道他在沐浴,也并没什么迟疑,直接掀帘子走了进去。
然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是看过了许多男人的身体,显然那些人,都没有苏锦白这样的活色生香。她只看见他一片白腻的后背,便觉得口里发干,双颊发热。
苏锦白自然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却只以为是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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