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着兴奋亦或其他什么原因,口干舌躁,不知道他这话是别有深意,亦或只是字面上直白的意思。然而这总归是个机会,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心跳得愈发急促,可是脸上不敢露出一点儿消息,福身应道:“奴听夫君安排!”
八、
安主子给她的这药,非是见血封喉的巨毒,乃是慢慢渗透入肌骨,蚀透五肺,十日后才会发作的“红尘十丈”。
庄碧崖对“红尘十丈”并不了解,她长了这么大,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户,安主子教导她们,“你们只需知道上面叫你们知道的东西即可,不要多问,不要多心!”
所以她没能知道,这“红尘十丈”,正是纪老城主当年的得意之作。
纪老城主曾是风头无两的使毒行家,杀人于无形,不知多少人愿出重金买他一味毒药。他更是曾杀人无数,使人闻而丧胆,却是后来不知为何,受了朝廷招安。皇帝为了安抚他,特赐一城予他治理。
灶上陶罐里炖的兔肉香气飘散开,闻着也叫人食指大动。往灶内不停填着柴禾的阿婶咽了口口水道:“二夫人,您厨艺可真是了得,只这么几下子,”她笨拙地比划,“这肉味怎么就闻着叫人谗得流口水呢?”
“火小些,已不用再添柴了,”她并不嫌这阿婶粗鄙,一味笑着道,“你既这样喜欢,待会儿好了,我叫人送一碗过去给你就是。”
“不不不……”阿婶惶恐地摆手道,“奴婢可不敢,这是要给城主老爷吃的东西,夫人可折煞我了!”
庄碧崖的脸在烟雾里,隐隐的一抹笑,神秘得令人止不住去猜测,可是她不给阿婶这机会,对她挥手道:“你出去吧,剩下的我自能料理!”
“哎,哎……”阿婶起身掸掸衣裤,低着头出去了,却又忍不住用鼻子狠命地把这香味吸了个饱,大有依依不舍之意。
庄碧崖只觉得好笑,想这仆妇实在蠢得可以,只知这兔肉味香色美,却哪里想得到这正是要人性命的“利器”呢!
想到“要人性命”四个字,不知怎么,她心里竟是一闪念的痛。这实在是不应该呀,她忖度着,自己万不会对陈佑冲有什么不应该的心思。他们也才处了多不过一月,这一月里能见着面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先只是后晌儿请安时得见一面,后来搬过去,人倒是常见了,却无话可讲。且每见着这个人,她都觉压抑得不能呼吸。他哪一点儿值得人挂念呢,这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
他不是才把伺候了他有五年之久的碧萝赶走么!
这念头似乎安抚了些许心内躁动,她定定神,拿白巾子垫了手去端那陶罐,不想手突尔一抖,竟把罐子碰翻了,汤汤水水洒了一灶台。
她直恨得要哭,不知是为着自己的无用,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安主子那时候说,“碧崖,你这样软弱,如何成事,做杀手,第一便要心黑手辣!”
可是这事不能归结为手软,庄碧崖把发潮的眼睛抹了一把,招手叫来个打厨房外经过的粗使丫头,说“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顾自转过墙上的一片花荫出了这院子。
她掌心里冰凉的,偏却出了满手心的汗,正像这秋天,日热而夜凉。她摊开掌心在日头下细看,有微微一抹痛意,在几痕弯月牙的指甲印子里打转,似她的这番心事,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
她还记起五年前因未能完成任务而被五马分尸的姊妹,心泛着疼,安主子曾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说,“碧崖,在离开‘声色门’之前,不要对任何人动心思!”
那时候有好事的姊妹半夜里嚼舌头说,“你们知道她为何未完成上面交待的这桩任务,听说她喜欢上了那个人……”
这些事分明离现实久远的摸不到痕迹,偏在这时候齐涌上心来,她胸口一阵发赌,扶着院墙俯身大吐起来。
九、
五日后,陈佑冲的毒便发作起来,庄碧崖胸口压着一抹痛,可是她不去管它,只当它是一抹幻觉,自然也能心静许多。陈佑冲毒发这事她更是看不明白,她是捏着量下的药,至少应该十日后才会发作,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整个纪府皆是惶惶然,请来了数十个大夫,皆诊说是中了毒。这事太突然,庄碧崖连脱身的机会也没有,便被梅少卿控制住了。
再两日,素有江湖毒医之称的白素心赶到了纪府,听说她是陈佑冲的朋友。这些庄碧崖自然没机会看到的,她被关在内院一桩废弃的屋子里,有数十个护卫把守,因着人人都紧着心给陈佑冲疗毒,倒没有人来逼问她。甚至梅少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过来瞧瞧她,给他讲讲纪府的风云变幻。
据他说,白素心已诊出来,这毒是“红尘十丈”。
庄碧崖简直有些气郁,她想难道纪府上上下下这好些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么?为什么不来问她下得何毒,反倒要千里迢迢找这个人来下这断言。同时亦有些放心,要解药她是没有的,既然这大夫诊出了毒,想来总有法子驱毒。
梅少卿又淡淡道:“你可知道这红尘十丈是什么样的毒?”听他这口气,似乎倒对这毒十拿九稳,庄碧崖疑虑重重,他隔窗栏看见她这番表情,欢快地道,“想你也不会知道,你那安主子交给你的时候,自然不会告诉你的!”
庄碧崖再傻,也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这梅少卿不是主谋,也定是参与毒害陈佑冲的人。心里发闷发堵,却又想,这事本就顺理成章,只是自己笨,一直看不透。陈佑冲就是梅少卿与纪笙梧的绊脚石,也只有他死了,他们才能善终。
然而梅少卿闷声唤她一声,又接道:“你一定是想,雇人鸩杀陈佑冲的是我,要不然定是纪笙梧与我合谋——哎,你可真是个傻子,却傻得这样好运气,有个安主子护着你——我就告诉你吧,这‘鸩杀之事’非是纪笙梧主使,全是陈佑冲安排的一出戏——你晓得这红尘十丈是什么,乃是纪笙梧的爹爹,纪老城主的得意之作,纪老城主死了,把所有的毒药都留给了纪笙梧,我若不与她亲近,又要如何盗得出这毒药呢——兼且她在城内势大,没有足够证据,是扳她不倒的,所以陈佑冲才想了这么个曲折的法子出来!”
他说完放声好一阵狂笑,欢畅高亢,庄碧崖却觉得这笑如同滞留在冬日里孤雁的哀鸣,是凄恻的一抹绝望。她注意到他眼角涌出的一抹晶亮,他陡然扭过身去,手在脸上一抹:“哎,你瞧我,太开心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庄碧崖从破漏的窗格里伸出手去拽了拽他的衣袖,递过去一块红巾子:“你喜欢她的,我知道!”
“胡说什么,”梅少卿慌地把她递来的手使力一打,那巾子飘在风里,落在地上,似一摊心血,“我不过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他表情蓦然一转,指着窗格内她的脸笑,“丫头,你也不用激我,放心,你死不了,陈佑冲答应了你那安主子,只要他肯出来作证纪笙梧雇凶鸩杀他,事后自会出银子为你买自由!”
她看着他斜阳下这抹背影,纤细孤寂,风吹即折,心里微微刺疼,忍不住对他大喊:“得再多好处,也换不来一个有心人!”
十、
正是午后,秋阳高炙,泛黄的树叶子在和风里哗哗响。离江城二十里的官道上,一辆乌木马车缓缓而行,赶车的本应是个汉子,可偏偏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一身翠柳色的衣裙,在这淡黄的时气里显得卓尔不群,且是生机勃勃。
二十日前江城出了一起大乱子,城主夫人鸩杀城主未遂。妻鸩夫,伦常不合,法理不容,本应是死罪,城主陈佑冲却念老城主恩情,免了她的死罪,只把她关起来,叫人看守着。
城里百姓自是是对城主这番宽大又是一通颂扬。
只是塾是塾非,看得最清楚的人永远不会站出来对百姓们讲个一清二白。
那车帘子突然一阵波动,探出一只千娇百媚的脸来,对着赶车地姑娘道:“碧崖,你现在出了“声色门”,已是自由之身,再不用干这不要命的勾当,却怎么总不见你开心?”
“我开心的很,”姑娘似乎无暇旁顾,只一心一计地赶着车,鞭子甩的啪啪响,一壁回道,“安主子,碧崖有这番造化,多亏了您,您要碧崖如何报答得起!”
那人整个身体钻出来,坐到她身侧,侧着脸看她:“你哭了?”
“哪有,碧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她虽不承认,却扭脸用衣袖把脸一抹,“大约是这日头太烈,把碧崖的眼睛刺得生痛!”
马车渐行渐远,听那人声音远远地飘洒开,淹没在马蹄与车轮声里:“碧崖,忘了他,他不是个好男人,只是你心里一根刺,早晚要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