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子,叫方木镇,据说原来只是个乱葬岗子,年久了、又给旁边砂河水淹过几次,碱成了荒地,夜夜飘着磷火,连再勤快的开荒人都不愿意去。后来砂河改了一次道、又改回来,河流宽敞、平静许多,像个野小子十八变之后成了个端正闺女,南北货商运茶、运马什么的,便经常从这里走,虽说是水路,也难免要有个歇脚中转的地方,只求方便即可,倒拣不了什么地皮,跟官府报个备、树了根方木杆子,就算划出来用了。日子渐渐过去,荒地成了小镇,旁边拓出农田,跟普通小镇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只除了:生意比其他地方做得活泼;夜深时还偶尔会从墙根外、院落里,飘那么一盏两盏磷火。
新年刚过,方木镇上客栈的生意又好起来。勤快的商人们,回家过了年,又要赶早做新的营生。这里最大的客栈叫方木客栈。正月初七一天——元宵还没完呢——就接了三笔生意。
头一笔,是位做布匹生意的老板,穿件油汪汪的绸面褂子,脸皮滋润得跟那绸子似的,住了一间上房、手下三个伙计住了一间下房、货物堆了一间半的栈房,说好住一晚就走;第二笔,是位书生,挺傲气的样子,可跟人一搭话、就特别容易把脸涨红,说是要去苏州拜老师的,也住一晚;第三笔,是江湖卖艺的一家人,当家的老头子总有五十几岁了,脸皮皱得跟桔子皮似的,是个独眼,戴个眼罩,手笼在袖筒里,不怎么说话、背稍微弓着,脚步可挺扎稳,他老伴儿像生了病,埋头老是哆嗦,他们一个大儿子、大儿媳妇、还有个小儿子,紧紧搀着娘,要三间中房。掌柜的看他们带的那么多刀啊棍啊的卖艺东西,明晃晃的怪凶相,就有些不乐意,拖了声音道:“我们不是上房、就是下房,没中房。您们上还是下啊?”这些人一合计,要了一大间上房,也说是住一晚。
方木镇住宿的,都是过路人,泰半黄昏来、住上一晚、第二天上路。这三笔客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掌柜没往心里去,照规矩都给他们打发了晚饭,再没什么别的事,叫伙计下了门板、加了栓、放了狗链子,又查一遍存货栈房的锁,就该放心睡觉。到阁楼关窗户的店小二忽然连滚带爬的下来:“掌柜的!鬼!鬼!”
掌柜的一激灵,抬手给他扇了个嘴巴子:“敬过阴阳了!还胡说什么?”
是。方木镇初建时就不在什么好地儿上,所以过年过节、逢初逢半的时候,烧香供祭是极要紧的。一个钟魁,镇恶鬼;一个观音,渡众生。这两位敬完,旁儿大神小鬼再敬一圈,叫敬过阴阳,好比是官老爷和强盗爷都打点过,之后还能再出什么事?那不吓人吗!
小二没说什么,把掌柜的袖子一拉,直接叫他看窗外。
外头,河沿那儿一溜的矮树林,雪化了一半,露出树冠来,但见树冠上有六个人!肩靠着肩、手挨着手,那么紧紧儿的挤在一起,脑袋上各扣个高筒毡帽,额头都粘着黄纸条来,垂下来把脸遮住了,不知上面写没写着符。那树林虽矮,好歹过了人头,而那六人不知有多高,在树冠之上更露出大半个身子,全身没有任何动作,直挺挺、摇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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