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纷纷向两边倒伏、甚至抱头鼠窜。永夜郡主一马当先闯进门来,目标很明确,直取屋中间绑的那只野猴子,拽了拽他的铁链,拽不开,眼睛往旁边侍卫一瞄,嘴唇一抿,侍卫抖抖索索过来替她开了。
野猴子双臂一振而起,不忙和永夜郡主寒喧,指着四姑娘怒道:“你使奸计擒下我,不算!我们再来过!”
韩静轩挡在四姑娘面前,四姑娘却不慌不忙、也不要人挡,手一摊道:“我这样的弱质女流,不使计胜你,还能怎样?”手划在脸皮上羞他,“再来过,怎么来?单打独斗?你把我打倒了,算是很英雄吗?”
野猴子说不过她,空自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的。永夜郡主推他:“你还不走?”野猴子道:“你跟我走。”
“跟你?”永夜郡主笑得高傲而讽刺,“我贵为郡主,见你骨格清异,或许能为社稷造福,故折节与你相交。你却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你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还不懂?走!”
最后一个字,叱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
野猴子脸色一刹青、一刹白、一刹转为酱紫色,猛的大喝一声,如雷霆霹雳,令人心惊。这电光火石间,如果他要杀永夜郡主,大概没人拦得住吧?他骨节“格格”作响,却双臂一振,走了。
永夜郡主这才把视线转回四姑娘身上,慢慢道:“你倒不怕我。”
“怕什么?”四姑娘言笑晏晏,“殿下是否看到,命中我对你有碍?”
“哼。”
“如果命该如此,那有什么好怕的。”四姑娘倾身凑近她,“殿下要替我读命吗?”
一柄折扇不动声色隔开她们,韩静轩轻咳一声:“殿下劳顿了,是不是该回驾休息?”
永夜郡主依言低眉,转身,却抛下一句话:“婚期订在下月。”
四姑娘面色一变。
韩静轩只是道:“知道了。”
三
韩静轩去见母亲时,他母亲正在哭泣。他并不是他母亲唯一的孩子,却绝对是最得意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被那样的郡主召为夫婿,像母亲心头的明珠给恶霸强娶了去,她被塞进一嘴的糖衣黄莲,还吐不出来,只能悄悄哭泣。
听见他的脚步声,韩夫人忙拭泪,转而向好处想:那怎么说都是郡王府,是高攀;虽然谁都说郡主乌鸦嘴,但她父亲、继母现在还好端端活着不是吗,可见她知道轻重,也未必妨害亲人,更不见得妨害了丈夫;再说、再说,郡主无论如何都是个美人儿,以后生下孩子,也准是个漂亮宝宝——她总不至于连自己宝宝都妨害吧?
这般想着,虽有凶险,又俨然是门好亲事了。
韩静轩踏进门时,她得以向他展露自然安慰的笑容:“什么事,轩儿?”
韩静轩装作没有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睛,同母亲寒喧了几句,问:“母亲,我是不是有什么兄弟不在家里生活,流落在外面?”
韩夫人吃了一惊,皱起眉:“你的兄弟姐妹都在家里,你是知道的。”虽然有几个妾室所出的子女,顽劣不堪,韩夫人倒宁愿他们“失散”在外头才好。勉强压下这令人不快的思绪,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此外就是你的亲弟弟,年幼时……得急病死了。你也是知道的。”说着,又忍不住想哭。
韩静轩带着这样的回答去同永夜郡主举行了婚礼。一应奢侈排场都是郡王府出资,男方只是意思意思的出了点钱。婚后他将住在郡主府,从此挂上“郡主的夫婿”头衔,不再是年少俊逸意气扬扬的韩公子。他有什么意见?即使有,他并不说出来,永夜郡主也没问。
新人的卧室收拾得稳妥而精致,榻上杏绫绣被叠得整整齐齐,香丝芙蓉帐儿稳稳罩住鸳鸯枕。屏风外头隔的则是书房,摆着书架、意思意思的陈设了半架儿书,书桌边垂着时兴的织花幔,也放了张竹榻供休憩。永夜郡主坐在卧室里的绣墩上,一点都没有请夫君上床的意思,韩静轩也就自动自发的转过屏风到书房,拿了一卷书坐在桌边看,一副完全不需要休憩、靠书本就可以消磨良夜的样子。
老成的侍女觉得不太妥当,想说点什么,永夜郡主冷淡的一个眼神,让她们屏息凝气敛袂告退。
室内只剩下红烛摇影,永夜郡主抚摸着白檀木雕云藻纹的镜架。在这架子后封着她给自己写的谶言:“机关算尽,永失我爱。”一次又一次,她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不同的人生关口作不同的抉择,读出来的结果还是永远没有变化。她像一棵坚韧的竹子,在岁月持之不懈的磨砺下,也渐渐变得绝望。
或许她的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放弃了预言吧?她想。身为传说中“被神诅咒”的对象,她母亲本来也应该有和她一样的能力的。
她们是土司后裔,据说土司在献祭时触怒了神,神赐给他女儿及女儿的女儿们准确预言的能力。这是神的惩罚而不是恩惠,因为她们的预言虽然准确,却永远是噩耗,于是不受欢迎、不为人所喜,像乌鸦一样注定要被众人躲避放逐。
南郡王惑于土司小女儿的美色,仍然娶她为妻,整个郡国的臣民为此惶惶不可终日。而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三缄其口,比深海里的鱼还沉默。
当你说不出好话时,你至少可以选择闭嘴。
可惜她这样的小心也换不来终生幸福。
永夜出生,三岁了都不会说话,那年南郡王寿诞,有仆妇抱着她逗引道:“给父王说点祝寿的话呀!”永夜黑如点漆的眸子注视父亲片刻,开口道:“再过十六年,你将安乐而终。”
举座死寂。
从此南郡王疏远了她们母女,像躲避一对神圣乌鸦那么躲着。母亲会怪她吗?永夜想。可是母亲什么也没说,哪怕临死的时候,都保持了绝对静默。永夜经常忍不住揣测,也许母亲看得比她还要深、还要多,这才索性闭嘴?永夜则做不到。她经常忍不住漏出几句,希望身边人跟她一起承担预言的重荷。毕竟,有谁能真正具备面对预言的勇气呵?她也会害怕,泄秘只是逃避和求救的一种方式。
她羡慕嫉妒四姑娘:那双眼睛里的神采,真的是兴奋面对挑战,不管挑战是什么都无所谓。永夜因此不愿意把四姑娘的命运透露给她。永夜不希望这个女孩子证明,她比永夜勇敢。
永夜自己已经差不多放弃对命运的抗争了,如果不是那天林猎时的奇遇。
她烦闷时喜欢去林场打猎,不用利箭,并不真正伤害什么动物,只是箭杆去掉箭头后、涂抹鲛胶,射到什么动物身上,就牢牢粘在上面。受惊的动物带着箭杆逃蹿而去,博得她莞尔一笑——就是这么份恶趣味。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有人徒手接住了她的箭,并且还打算射回给她:“让你也尝尝那些无辜家伙们受的折磨!”
剑眉长长入鬓,那双秋水明星的眸子里燃着火光。
像箭离弦那么迅速,她爱上这个野男孩,用尽一切借口、甚至想出去寺庙上香这种无聊的由头,一次次去郊外幽会他。他的命数,她也一次次越读越深刻,他会遇见血光之灾,没有贵人相助就会死。
谁会是他的贵人?她的丈夫。谁会是她的丈夫?韩静轩。读得太清,令人寂寞。
“你信命吗?”“不信,我只信我自己。”野男孩答得斩截。他是被丢弃在郊外的野孩子,七八岁才被山林中的猎户收养,十几岁时还是向往山林生活,离开猎户与野兽为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由与风声,没有命。
“跟我走。”他对她说,一点也不考虑他配不配得上她,野人嗳一个。她笑。她真的会接受他的邀请的。土司的后代跟无父无母的野人,不是很好的一对吗?如果没有血光之灾。如果。
她让韩静轩成为自己的丈夫,这样若干年之后的某一天,那野孩子会有贵人相助。
红烛烧残,东方渐渐发白,韩静轩在屏风外的书桌边静静道:“郡主,天下恐怕会大乱,我还是进京探探门路比较好。”
永夜郡主默默点点头。现在他已经是她的丈夫,其余都不重要了,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关于她的任性和冷漠,他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也不太关心。“男儿志在四方。”她疲倦的回答,“你真的想去,就去罢。”
在京中漫长的时间里,韩静轩只捎回来三封信,第一封说他在跟京里贵人结交,日子过得挺好的;第二封说他谋了个职位,过得挺好的。第三封却只是很潦草的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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