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朝颜阁都寂静下来。空旷之中,唯有莲兮沏茶的咕嘟声清晰分明,引来旁座纷纷怒目相视。
莲兮不明所以,忽听楼顶悠悠然,飘下一句哼唱。
半是呢喃半是嘤咛的唱句,迷蒙的犹如梦中夜话,时断时续,像是远古的咒文,又像是随心的字句,含糊之中难辨其词,却让莲兮心中陡然一悸。
宛如午夜梦回之际,从迷离中逐渐醒转过来,楼阁高处传来的零落音律,也徐徐苏醒,伸展成了完整的曲调。没有琴瑟和鸣,没有惊心动魄的婉转起伏,只有那雌雄莫辨的独特嗓音,徘绕在寂静的楼阁之中,缭绕在梁柱之间,将少年的清俊与少女的纯真,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了一处,唱诉着青楼女子对一夜恩客的入骨相思。
那些原本被文士批作露骨污秽的老套唱词,被这样醇美的歌声演绎着,竟不像是春闱深处的哀怨惆怅,更像是打着秋千的天真少女,正对着花草天空,直言不讳地袒露心间的情爱,想要天地万物默默见证着,这不能言诉、却也不愿埋葬的思念。曲段间的懵懂心事,是尖锐的刺痛,也是甜蜜的怀想,即便只是远远坐着旁听,也不难叫众人体味那歌声之中,满心期待的滋味。
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这样不平凡的嗓音,才能将一段不平凡的情爱,唱出简单却又脱俗的意味。
朗朗上口的曲调,简单直白,不过是十数次的轮回,却能在层层递进的轮回中,牵扯出千头思绪,繁衍出万种风情。
浑同天籁的歌声愈加高亢,那唱着的人,沿着龙形的环梯,缓缓向楼底走下,也愈加靠近座席中的众位听者。
莲兮神色复杂地望向封郁,以眼神相询。封郁嘴角一勾,沉沉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同她的心思一般独特,让人过耳不忘。
山顶的花儿,终于飘入了常年不见阳光的山谷腹地。
且歌且行的女子,并未如期走上为她铺架好的乌莲歌台,反倒踮着脚从满堂宾客间穿行而过,向着内厅的角落款款而来。
那一张莲兮寻寻觅觅的女子面容,一尺复一尺,靠近过来。
轻盈的步履在莲兮与封郁的案前停下,最后一句唱词被她深深含在喉中,化作长长久久的哼鸣,又似呜咽又似欣喜,意韵深远,满座满席的听者,无不沉浸其中。
披着斑斓裘锦的蓝衣少女,在曲终的那一刻,垂下头,拈起莲兮手边的初芽白梅,对着她巧笑嫣然,轻声说:“小哥哥找的人,就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