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轻似柳絮的雪犹自在我记忆中纷扬了许多年。我无法再清晰记得,那场雪中息隋用尽全力最后凝结出的那个清冽温暖的笑是怎样在剧痛中牵扯出那样至深的弧度的。我甚至到此竟也忘得掉,那当时刻骨的恨意。直到现在,那雪意已经真正融入我的记忆。成为十丈软红中最不甚起眼的往事。但那样的往事,却往往让人不愿被人提起的。只因一旦被人旧事重提,当时的恨意、当时惟觉苍天之不公的怨怼就会统统被人所掘起,让人愤恨得要发疯!
“听说了吗?那个大魔头息隋的墓竟也有人祭祀啊!真不知是谁瞎了狗眼,连这样的人都去拜祭呢!”
“就是、就是!那大魔头害了这么多人命了,一个杀千刀的,有什么好祭?那种人死不足惜!”
邻桌的两个家伙兀自在那边高谈阔论,全然不知拜祭他们口中那个大魔头的人正是我。听他们这般诋毁了息隋,那些年来积蓄已久的懑恨业已暴发……
“啪、啪,”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起至他俩面前。我狠狠地挥手招呼到他们的脸上,他俩的脸顿时红肿发紫。
极猛的力直扫得他们滚落地上,一阵鬼哭狼嚎,便又不甘心被人教训。那两个小厮抚脸而起,伸手就往腰里一探,抽出雪亮的刀对我照了个面。
“他奶奶的,臭娘皮竟敢打你爷爷我?看我不把你剥层皮!”当中一个暴起,挥刀便向我砍来。我不避反迎面冲上,他当即被这唐突吓得一顿,使刀的动作便有滞涩。我运力于指,用劲搓了他哭穴一下。他身形就此萎顿下去,捂着方才我指到之处一阵扯大嗓门的哭喊。
另一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要逃脱。盛怒之中的我当然不肯放过,信手拈起酒杯一滴酒水便急射他的哭穴。下一刹,这二人便坐于地上,哭了个你死我活。
“谁敢再说息隋半句坏话,我也要他为息隋哭祭。”我冷笑一声,接着说,“哭到死为止。”
我话音已落,那两人却哭得更凄楚,哭声分明颤抖了起来。
此时,门外冲进两条汉子,一进屋里便大叫:
“魔女,你竟维护息隋这等恶极之徒?莫不是他狼狈为奸的贼党?”
“你且站好,等爷爷来取你狗命,少在这里为害武林!”
“哼,单凭你二人吗?当年阿难山之围,我尚且能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更若不是息隋存心要死,你们又能奈他如何?”一想起那一天纷扬的轻雪,我的心异常沉重。阵阵的闷痛惹得我几欲发疯,我未等那二人向我逼近已隔空点穴制住了他们。我独步天下的破风点穴法,量如今也没有人能在被我制住后凭内力冲开禁制,除非等上半天吧!
“宵小之辈、不自量力!你以为我风宁玉的破风诀是浪得虚名的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息隋是大魔头,可胸怀、慈悲、武功、计谋都比不上他!你们枉称正义!借正义之名除去你们忌讳之人,分明便是一众忌才的鼠辈!”我把这些年来压抑的委屈全数付诸谩骂,若不是息隋临死前的叮嘱,我恐怕早在五年前、他死的时候便大肆屠杀,制造武林的腥风血雨了。这倒也不用于现在只找这些无知之徒宣泄我的怒气。
那些人被我气得面色铁青,想说话却只能张口乱嘶,我自然可以解了他们的哑穴,但我并不会给他们机会来分辨。我不需要那些,因为江湖上早已丧失了它本应有的判断能力。那样的江湖,只为某一些人而设,而那些人则会为了自己而去加害本应无罪的人!另一些存于这种江湖的人,已是人云亦云、毫无是非之心的宵小。江湖,呵,那种江湖,早让我失却年少时的热切与期待。我的热切,早早被那无法斩断、根治的黑暗,隐匿于光明之中、正义之中的黑暗,无情地扼杀。
“姑娘,你又何苦呢?你如此做,只能让死者不能安息而已。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多为他分辨,即使争回了名誉,于他身后、又有何用?”
清润深切、净澈通明的一把嗓音,从我未曾注意过的角落响起。我扭头去看,早已因打斗而清空的小酒馆角落,竟有一个身穿净白对襟锦袍的年轻公子坐于那边。他嘴角溢笑,容姿谦恭清朗,恰如门外一场刚起的微雪、洞亮人心。那样的微笑,宛如旧时相识,却让人难以抗拒地如坠梦中——我与息隋初次相见的梦中……
那时的春光正好,我正值二八年华,憧憬着于这江湖闯荡一番。暮春三月,我策马行经繁华的金陵古都。到处好不热闹,我却唯独钟情湖光水色。趁有着片刻闲暇,我便雇了船,泛舟江上。
细腻的景致怡人至极,我住惯了塞外大漠、看惯了大气的长河落日,如今但见这别样的风韵让我兴致高昂。此时,便忽来悠远细致的箫声,融会着金陵的无边春色,却又清新得有如山间幽泉。声韵渐飘渐近,抬眼一看究竟,却见一个及冠少年站于渐行渐近的船头之上。他正闭目吹箫,表情恬静有如神祗,却让人又忍不住要亲近之感。他的眉目就如这满江的潋滟,亮丽的光景与他一比竟也逊色了许多。而世上再婀娜的女郎自是比不过他的半分。碎杂的风抚过他青色的衣摆,那人仅仅这般站立,却也有让人说不出、诉不尽的气质流态。他一切的一切,不禁让我好生着迷。
我不自主地,便使出了破风诀中的御风术轻功,如此便踏风而过,站到了他的身侧。我久居关外,虽为汉人却早已自由惯了的,自是不似中原女子的矫情。心之所想,行之所至。我料以为他会惊愕万分,哪知他对我的唐突未有一丝反应。他停了吹箫,闭起的眸子下一刻便睁开来看我。他的眸光如此清静绝伦,他勾唇的一笑也是如此的温柔明澈,那时候我却并不知道,这样的笑竟也是日后的永诀。
“姑娘好俊的功夫呢!敢情是风任侠前辈的破风诀?”
“公子好利的眼!这样也能辨得出我的底细来。”我心下便当即打了个突,这个人难不成也是练武之人?但为何我无从看出他身怀武技呢?
“姑娘实在是缪赞了。风前辈的破风诀名满天下,恐怕是谁都知道,能凌空踏风而过的只此风家绝学啊!”他的笑如此地美好,于这一路而过的景致相衬,真真的让人赏心悦目。他正笑着,向我拱了拱手,道,“在下息隋,见过风姑娘。”
“呵、呵,有你的。我爹爹引退数十年,想来应该不曾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你如何得知我是姓风的呢?再说,你料着了我的底细,我还不清楚你的师承呢!”
“家师正是赛诸葛明三叠。往年家师与风前辈有过数面之缘,而在下也曾听家师提起风姑娘的事,因此便知得比别人多些。”息隋的笑由始至终都没有从脸上褪下,唯一于我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爱笑又笑得好看之人。
而他口中所道的赛诸葛明三叠,我倒对他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前些年爹爹曾闲时跟我提起,明三叠此人过于着重得失,虽聪明但来日必定反遭聪明所误。明三叠,果然是如此的。他是所有罪孽之始……
“那你既是明三叠的徒弟,不留在阿难山,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在下奉家师之命去金陵陆家庄送信。”他这般说着,转眸来看我。逐渐加深的笑意把他的脸渲染得有如岸那边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此时,听得他又说,“那风姑娘又如何?不再塞外,倒来金陵游玩了?”
“是游玩又如何?你却奉命行事现下倒悠闲起来,泛舟行乐呢!”我并不是有意为难他,但就是忍不住想要扯下他的笑脸,看他别的模样又是怎生的好看。转念一想,我偏头忽又道,“你一个男儿怎端的比女儿家还要好看?”
我本意要让他变一变脸,也没多管后事如何。但话一出,他依旧笑意盎然,浑不觉我这话是刻意为难他的。倒是,他笑得更开心,甚至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有什么的?好看自是从爹娘那里所得恩赐。也别说在下了,风姑娘又怎端的比在下更好看?”
“你可好,倒掉转头来笑话我了!”他比女儿家好看,我比他好看,就是我比女儿家好看了。他如此说,那我还算是女儿家吗?分明把我与女儿家生分了。
“唉,风姑娘这么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咯!”
“哪里、哪里?咱们先别说这些,你也别风姑娘长,风姑娘短的了。往后我唤你作息隋,你唤我宁玉便好!”我有意闯荡江湖,如今认识了息隋,见他奉师命送信,若然随他而去,势必能多得一些经验的。于是我便抵死缠着他带我一道去陆家庄。
用他的话来说,我死缠的功夫实在不像一个女儿家该有的。但作为江湖儿女,这点小节倒也可以省了。听他这般说,我自是相当得意的。原因无它,那时候的我是以身在江湖为傲的。不拘小节是江湖人的特色,我自是很愿意别人道我不拘小节了……
原来,到陆家庄去是要乘船的,怪不得奉了师命的他会悠闲至此、泛舟江上。我与他的船并排而行,走了好一段时间,河道便分了岔。我们的船转入左边那条河道,又行了一会,便见岸上的人家渐是稀疏。如是又走了许久,分岔了数次,均择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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