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死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谎言,然而,却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我回忆起记忆中,关于他,清晰而又模糊的样子,呼吸猛然窒住,仿佛是在昨日,我才与他挥手道别,只是,世事无常,转眼,噩耗已成定数。
他的面容如同绿幽湖水里的翻白细浪,每一次在脑海里的跳跃,都是相互迥异的状貌。桀骜的,孤高的,忧郁的,悲伤的,深情的,温柔的,沉默的……一点一点,如同无痕之水,缓慢从指尖流逝。而我,对于他的感情,却是这般奇怪,既有着惺惺相惜的同情,亦有着彼此孤离处境下的相知,明知他做过很多的错事,可我,却再也恨不起他……我宁愿把那些错误全全归咎到绿璎身上。
他不过是一个一心想摆脱出身的小人物罢了!如同流星,晃眼而过,那么短,那么瞬。
当我忆起与他有关的往事时,我正半躺在一堆茅草里。闭上眼睛,大脑里飞快流转过关于他的一切一切,眼泪就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这番浊泪是为他而流,还是为了红缨,抑或、是我自己。也许,更多是为了我自己罢,因我此时的处境竟已沦为这般!
我以为绿璎所说的深宅大院,会是一座空冷的宅第,未曾料到,却是一方囚牢之地。
这里,尚未浇制的黄泥地面,日日都向外透着一股逼人的清寒,一阵一阵、携着浓重的土腥味,而我的卧眠之地,不过是一堆枯草!唯一的期待,是每日屋外晴朗之时,我能透过铁制窗户里传进的薄薄日照,感受这世间最后一丝温暖的残存。
一连几日夜晚,午夜人静之时,我都会攀爬到那扇铁窗之上,对着外面的星辉朗朗重重叹息。我想,我好端端一个鬼魅,却也如同凡人这般凋敝,被人囚禁,想来简直荒缪。
可眼下,却想不出办法逃离这里。倘若,我往后的人生,都要在这漫漫污秽和黑暗的囚牢中度过,简直是惨如洪荒般的可怕!
廊道里的木门忽然咯吱一声轻响,如同静夜里的蚊子轻叫,虽然低微,却让我的神经陡然一震。
我霍地静了下来,伫立原地凝神探听,方才低而微弱的开门声蓦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而轻的脚步声,似是在朝着我的方向移动过来。
脚步声愈来愈近,而我却不感到害怕。
若我作为一个鬼魅,都能对同宗感到惧怕,这实在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廊道尽头处一盏星光忽明忽闪,踏步清平地游走在黑暗中,从容不迫,与之相配的,是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仔细听,这阵脚步似是忽然间自天而降的细雨一般,跌跌撞撞,胡乱无序。我忽然觉得,来者是两个人。
脚步声在我的牢笼外骤然停止,借着油灯的昏暗光辉,我怔怔然朝着外面望去,果然,看见了两张面孔,只是,其中一张面孔被一层面纱遮挡,使我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熠熠星辉的两只眼睛,兴许是油灯的缘故罢,那双眼睛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像是两盏沸腾的火把,绚烂至极。
油灯里骤然响起一阵噼啪声,点点火光从罩子顶端的豁口迸裂而出,在黑暗中瞬时明灭,其中一人把油灯的罩子揭了揭,冷不丁骂了一句:“妈的,烛芯快用完了!”
我的心跳蓦地缓了节奏,方才险些要从嗓子眼一跃而出的心脏,只因他这句家常的话,旋即便落回原处。
话能说的这般气势,定然不是坏人。
同样的声音再次传来:“得了,你们慢慢聊吧,这盏破灯眼下也持续不了多少时辰了,你掐好时间就走人吧,反正这地方守的松,你待到天亮也无甚关系,只是……天亮一定要走啊,不然被抓住连累了我,往后我在这谷里就混不下去了……行,灯给你,我走了……”
一人把手中的油灯霍地往同伴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走的甚急,想必是急着回去睡觉,方才的清梦定然被眼前这个戴面纱的人给扰乱了。
如今,油灯移位,定定地落在了眼前之人手中,我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响,从“大妈”冥思苦想到“大哥”,实在想不出适合他的称呼,于是,只能吧嗒吧嗒嘴皮,问他:“喂,对面的,你……我们认识吗?”
本来想问他——喂,你是男是女啊?但想了一想,觉得对面万一来了个泼妇,我这么一问,岂不刺到了人家痛处,逼得人家三更半夜对我一顿破口大骂,于他于我,都不愉快。若是后果更加可怖一点,泼妇的骂街才能瞬间爆发,一直骂我到天亮,想必,我本人就算是把头埋进那堆枯草中,也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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