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横眉冷对,以至之后的句子迫然被他咽回到了肚里,话题戛然而止。我在纸上用力写下:“都是你的无情与始乱终弃害死了她,你居然还有脸说,你,你是一个混蛋!”
“你,你……”他蹭然从凳子上面跳起,用手指着我额顶,一迭声说了好多个“你”字。“你如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若不是红缨的人情,如今你不知早已死了几回!”
“随便你!”我在纸上用力写下,作为对他的回答。
时间默然静止,房间里面陷入一片离奇的死寂,方才他的高声阔论瞬间化为齑粉,我以为,以为在我这句回答之后,他会像从前那般猛烈发作一通,或者,至少会撕碎我用来写字的这张宣纸。然而,他却没有。
他只是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踱到房间的另一处,旋即,又踱回到了出发点。然后,他猛地坐回到了凳子上,自作主张地拉过我的双手握住,说:“答应我,快答应我,若是你答应了我,我便可以还你自由,做人要能屈能伸……”
“你这样做是为了赎罪吗,弥补之前对红缨的歉疚。”我猛烈地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力透纸背。
他低头看着纸上,沉吟了半响,缓缓启口:“好罢,如果你非要问个清楚,那我就告诉你,我……没错,在我的心里,自红缨死后,她的影子仍旧缠绕在我的心里,让我坐卧不宁,每每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里才能有片刻的安宁……如今,我想通过对你好来作为补偿,弥补内心的空洞……每每看见你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了红缨本人,闻见了她的味道,嗅到与她有关的一切一切。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呢,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有好处的……”
“因为这样便能减轻你承担的压力和心中的自责,对不对?”我把桌上的草纸猛烈翻过去,在另一面用力写下。“倘若你能够日日在心中忏悔,我还能在心中为你找到开脱的理由,可你这般的缺乏承担,没有人愿意原谅你!”
他猛地坐回到凳子上,定定地盯着我看,然后,两手盖在了脸上,把头深深埋了进去,良久,用极其受伤的语调对我说:“为何你连一次减轻罪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倘若我并不在意这个女人,她的死便也影响不了我,可她死了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对我竟是那般重要,自己的心里装满了她的影子……以前被富贵和繁华遮住了眼睛,一直浑然不自知,如今明白了,却晚了……为什么,为什么不不给我机会?”
我在纸上继续写,“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从一开始你们之间的感情都与我无关,如果非要怪罪,只能怪你自己不珍惜机会。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他的头埋的更低更低,我几乎能够看到他身体的颤抖。我该怎么劝慰他呢,或者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任何劝慰。很多东西,在他拥有的时候,他并不珍惜,一旦错失了,他就会漫无目的地寻找他物来进行填补心中的黑洞,他与我留情,对我暧昧,都不过是想用这种极端方式填补心中的缺憾罢了。
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在浮华中沉浸太久的平常人罢了!
虽然出谷是我心中一直期待的事情,可是,他若以这个为筹码来换取心中的平衡,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我自是不愿的。因为这样,对红缨一点都不公平。在她生前,我与她有着那样深厚的友谊,如何能够做出违背她的事情?!
况且,我爱的人还在谷外等着我,我如何能背过他与别人成亲,哪怕这场成亲是有名无实,我也不愿对王妙音做出丝毫的违背。冥冥之中,我总有一种预感,他不会那样对我放手,他回来这里救我,带我离开。
第三日,谷主果然如他之前的许诺所说,按时出走了。不知他这一走是否能够如约回来,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免在心中嘲笑自己。他的如约或者逾期与我有何关联,我总不可能依靠他的庇护过完一辈子。
这世上很多事情,总是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哪怕是心非所愿。
他是驾着船离开的,像我来时那样,漫过黢黑无边的欢乐谷水,他便可以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我与谷主最大的差异是,一个很想离开,一个却不想离开。因为我在这里过的并不快活,而他却是这谷中的王者。起点不同,期待的结果自然也不同。
我的嗓子仍旧未能及时恢复,所以,与他离别之时的对话,仍旧是借着点头与摇头完成的。
他问我,“我这一去,多有两月,你会感到害怕吗?”
我用力的点头。
他说,“不必担心,一切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该经历的总是要经历。”这番话说的隽永悠长,透着饱经沧桑的无奈,让我不甚惶恐。因为这样的语调,让我想起了记忆中某位故人。
当初,我来这里时,受到了他的热切欢迎,他带着我在这谷中游玩了好些日子,然后,像风一般,忽然无影,从这个世上蓦地消失。而我站在那四月的山坡上,长发披散在那狂野无边的清寒冷风中,脑子里依然响彻的也只有他的那句话,“该经历的你总归要经历。”
那般苍凉的语调,至今响彻耳畔,如同昨日。